梅雨季里里打捞“仙”的基因——读邹鲁散文《仙村•仙塘•仙人——浦江天仙塘村纪游》

当梅子黄时的骤雨将采风团困在天仙塘村时,这场不期而遇的滂沱恰似命运的隐喻。雨水冲刷着四百二十载古樟的年轮,也冲刷着我被文字浸润的心灵褶皱。邹鲁先生乡村散文《仙村•仙塘•仙人——浦江天仙塘村纪游》如同浸透江南烟雨的宣纸,在虚实相生的笔触间,将“仙”的基因密码编织进山水肌理。
《仙村•仙塘•仙人——浦江天仙塘村纪游》以古樟为叙事支点,完成了一次精妙的时空折叠。这株虬曲苍劲的香樟既是时间的刻度尺,丈量着四百二十年的光阴流转;又是空间的坐标原点,辐射出整个村落的精神图谱。当采风团成员为树上石斛兰的真伪争论不休时,作者选择相信“这是自然孕化的仙胎”,这种诗意的判断暗含着东方美学中“物我合一”的智慧。
在古樟的华盖之下,洗菜妇人溅起的水花折射出青石板的湿痕,孩童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檐角的雨燕。这些充满生命力的细节构成一个微型宇宙:水光里的绿意生生不息地淌入土地,泥土与樟木的气息在空气中发酵成某种神秘的场域。作者敏锐捕捉到这种“暗流”——它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水流,而是自然与人居达成的生态契约。
最动人的是那个坠落的水珠瞬间:当叶尖的露珠猝然坠地,石斛兰的影子突然变得比先前更鲜明。这个特写镜头堪称神来之笔,将植物的生长与人类的认知瞬间凝结成永恒的意象。樟树深沉的怀抱与石斛执着绽放的天性在此达成共生秘约,暗示着万物皆有灵性的东方哲学。
廿四间头民居的探访堪称一场精神考古。斑驳的墙壁上,岁月剥落的漆色如同褪去的文明外衣,露出底下纹饰精巧的“暗珠”。那些被烈火啃噬的焦黑伤疤与轰然倒塌的残垣断壁,构成了特殊的视觉张力:精致之物易毁,唯余骨架沉默,如同夹在旧书页深处的干枯叶片标本。
黄泥墙上嵌入的禾秆茎叶凸痕尤为震撼。这道文革时期砌就的伤痕,如今成为集体记忆的活化石。日光斜射时,粗糙肌理里沉淀的时光幽泽,缝合了昔日断裂的空间。作者用“伤疤化的和解”形容这种状态,揭示出历史创伤如何转化为文化基因的密码。
老粮仓群的存在具有双重象征意义:既是特殊年代的物质容器,又是文明传承的见证者。圆柱形筒仓沉默肃立的姿态,让人想起甲骨文中“仓”字的造型——上部是屋檐,下部是粮堆,中间是支撑的柱子。这些建筑本身已成为活着的文物,用厚重的黄泥壁记录着时代体温。
天仙塘的倒影系统构成独特的水镜哲学。当仙华山完整倒映在澄澈水面时,山影与人影在清波之上流转交错,凡人与仙家的界限消融于光影之间。这种镜像关系暗合《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思想境界。
作者追问“是先有塘还是先有村”时,实际上在叩问存在的本质。塘水承载着仙华山的魂魄,泉水滋养着世代村民的生命,这种水陆互哺的关系构成生生不息的生态系统。明代十八塘水利系统的延续,印证了古人“天人合一”的生存智慧——人工开凿的水塘最终成为自然肌理的一部分。
暴雨突至的场景极具戏剧张力:原本清晰的山影瞬间隐入云雾,如同仙人挥袖离去。这种转瞬即逝的朦胧美,恰似禅宗公案中的“截断众流”。作者由此引申的人生感悟——遗憾是生活的底色——展现出豁达的生命态度。这种对无常的接纳,与天仙塘村包容万物的特质形成深层共鸣。
合卷之际,耳畔似乎响起古樟叶尖滴落的水声。这声音穿越四百二十年光阴,敲打着现代人的灵魂。
当我们在钢筋水泥森林中追逐“仙气”时,或许该返身看看脚下的土地:那些守护古树的村民、传承医术的匠人、讲述传说的老人,他们身上散发的生命光泽,正是“仙”最本真的形态。
在这个祛魅的时代,邹鲁笔下的天仙塘村提醒我们:真正的仙境不在云端,而在守护家园的执着、传承技艺的坚守、守望相助的温情之中。
作者丨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