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致祖父

金色西溪

十四行：致祖父
（完成于2017年6月16日，时爷爷百岁诞辰纪念日）

只有这冰冷的墓碑标明方位，
却没留下关于你事迹的记载。
你独自在狭小墓穴沉沉入睡，
几乎被家族之外的人们忘怀。

百岁诞辰，酣眠四分之一世纪，
在这特殊日子，我们来此祭扫。
你的音容再次在我心头升起，
为挚爱的人，我心中充满自豪。

裁缝老师傅，一生为人做嫁衣，
但是再华美的袍子也会烂掉。
就像身躯已沉入黑暗的地底，
用什么来述说你曾经的荣耀？

为你写首诗，虽你已烟灭灰飞，
这诗将长存，将与你生命同辉。


SONNET TO GRANDFATHER  

With only stone to coldly mark the spot,
And say, without a truth might well have said.
By all, save one the clan, perchance forgot.
Alas! within this narrow cell as bed.

A hundred years old, but one quarter laid,
When sacrifice at thine grave on this turn,
Thine image from my breast may never fade.
It is my pride to honour thine old Urn.

Old tailor, sewing others since thou birth,
But e’en a gorgeous robe will soon decay.
As clay then deeply sunk to darkling earth,
What else would left to tell the past old day?

I write my verse to thee, though thou can’t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后记：

      丁酉年五月廿二是我爷爷的百岁诞辰纪念日。除了一大家子上坟祭扫的规定动作，我寻思该来点什么自选动作？琢磨来琢磨去，脑洞一开，“商籁体”突然就冒了出来。

      这个想法倒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老婆为了给女儿提升英语，下了一个学英语的APP，鼓励小孩开口说英语，每天“打卡”不中断。有时我也会帮忙“打卡”。APP有评分的功能，一开始我口齿生硬，“哑巴英语”的底子，连及格都勉强。慢慢流利了一些，八十分以上也是常态。曾经苦用功整十年，在完成了敲门砖的历史使命，退出江湖沉寂了二十多年的英语细菌忽然被激活，不免发酵了起来，飘飘然了起来，胆子也大了起来，觉得读这些无关痛痒的日常口语太温吞，太没劲。就像用香槟练不出我需要的好酒量。如今再没有考试、考证的压力与桎梏，可以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不妨来点天马行空的超常思维，要赶英超美，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于是在“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历史经验的鼓舞下，开始实施我“大跃进”式的英语学习。从淘宝买了几本英文原版书及台版中英文对照的诗集。先从诗集入手，圈生词，查字典，注音标，每天似懂非懂的读几篇，在中文对照的指引下欣赏“不可译”的诗的原貌，领略原汁原味的精妙，于英文诗的格律慢慢摸到一点门道，对原来莫名其妙的“商籁体”--十四行诗--也能管中窥豹。

      尤记得当年，尝鲜啃了一整套中文首译的《尤利西斯》，意犹未尽，觉得只有读英文原版才能直抵堂奥，曲尽其妙。于是兴冲冲跑到外文书店想买原版《Ulysses》，结果被浇一盆冰水。本有可能成为我年轻时最疯狂的一件举动就此无疾而终。如果那时有代购，有淘宝，凭着单身的空虚寂寞与无聊，凭着年轻的无知无畏与矜骄，以及旺盛的荷尔蒙与多巴胺，说不定也是能把这部原版天书给啃下来的吧？现在这本新买的崭新的厚厚的原版书安静地躺在我的书柜里，靠在发黄的萧乾、文洁若译本的身边，不时撩拨我近乎单身的激情，烛火燎冰，重冒青春傻气；满血复活，再上华山论剑。

      在阅读上，我是一个完全的兴趣主义者。兴致来了，一日看尽长安花。兴致走了，十年懒磨一宝剑。现在，趁着学英语在兴头上，学着写点英文诗也许是一个提高水平的法门。所谓天下文章一大抄，之前学近体诗，无非是抄古人。现在学“Sonnet”，无非是抄洋人。类似阿Q的朴素想法：“古人抄得，洋人抄不得？”又加上近期在读的Byron多是悲悲戚戚的伤悼之作，很多字词句式都可以直接借用，只要把那些男欢女爱的感伤之情过滤掉即可。然后又请出Shakespeare在格律上把把关，最后一句“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干脆一字不改用了他最有名气的SONNET 18的末句。请了这样的大V来站台，货色应该不会太差吧？

      因为是“田舍儿强学人作尔馨语”，不敢先写中文版，怕有“土裁缝无缘做洋装，土孙子斗胆写洋诗”之类的打油腔出来作怪。只不过脑子里先有几个中文关键词在不停地引导。然后老老实实查字典，找资料，把复韵安排定，再把五步抑扬捋妥帖。英文十四行搞定以后，再学梁宗岱译莎翁的风格一气译成中文。自说自话，庶几信达雅乎？

        2017年6月16日，走在大街上，听到了今夏第一声蝉的断续的独奏。待梅雨落幕，热烈的夏的交响就要登场了。回家把这首十四行及附记仔细再过一遍，忽然发现一个巧合：今天，农历丁酉年五月廿二，恰好是2017年6月16日。因文中提到《尤利西斯》，乃记起今天--以及每年的6月16日--是一年一度的“布鲁姆日”，是全世界的《尤利西斯》爱好者纪念詹姆斯·乔伊斯的日子。真是很凑巧，我可以在这同一天，以这种方式，同时纪念一位洋作家--乔伊斯，和一位土裁缝--我的爷爷允美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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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西溪

癸卯闲录·冬至回京山陵园上坟见母亲墓前柏树森然已遮碑影遂为修理并折一枝回

年年至日总回眸，浩浩阴阳又转头。
万瓦京山祈复攘，千家乌孝祭还幽。
泽滋陵上柏如盖，荫庇碑前影正稠。
今亦折来伴岁暮，时为看去惹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