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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鬼(街檐下之十二) 李邦林
世居百姓私底下都把老镇的更夫称他为“半夜主(鬼)”,他一头潜进古镇的暗夜,巡视着街巷里的风吹草动。 明清时期镇子里还没钟表,人们掌握时间,白天靠看天上的热头孔,看着太阳走到什么位置,估计出一个大概的时间。他们把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分成十二个时辰,以十二生肖命名,半夜是子时,正午是午时。晚上,特别是后半夜,只能靠公鸡报晓了,鸡叫三遍,天就蒙蒙亮,该起床了。
在民国短暂的平静里,老镇各条街巷都在黑夜里沉寂下来,幽暗里泛出几丝诡谲的冷光。鸡进舍,猪赖窝,狗一声不吭地躲在门后边守着它那个狗洞。人们吹掉油灯就钻进被窝睡觉了,躺在床上异想天开,或者做着同床异梦,在静夜的温馨里迎候新一天的到来。
看似平静而又见不得人的夜里啥事都可能不期而遇。听老人们说,最常见的是火灾、偷盗、赌博和奸淫。那年从山上来了几个绑匪,月黑风高夜,狗叫得很凶,几个蒙面汉将小有名气的咸丰号小老板“请财神”请走了,几经周折用了一箩筐大洋才捞回了一条小命。入冬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年关又一天天地临近了,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会给百姓带来灭顶之灾。于是由商会出面出资物色,叫上一个人打更,给寂静的古镇添加一点动静,也给沉睡里的老镇人一个提醒。半夜鬼年轻时学过拳脚,会甩几下扫膛腿、双龙抢珠、黑虎掏心、犀牛望月、双峰灌耳,家口也不重,心细嘴严,就叫他打更守夜了。
遂着四季里的每一个薄暮,细心的人们能够看到这个为了大家的安宁而守夜的更夫,他紧扎腰带,衣领上斜插着一盏点着蜡烛的行灯,默然映照着他脚下孤独行进的石子路。“告——告告”手上间断性地敲着竹梆,人们可以从他敲击的节奏里知道大约的时间,也就是通常说的“更”。晚上七至九点是一更,九到十一点是二更,十一点到一点是三更(半夜子时),一点到三点是四更,三点到五点就是五更,这个时候,义乌人说的可以起来烧“五更饭”了。在前半夜,他一边敲梆,一边要大声地喊着“天晴地燥,小心火烛;关好门窗,当心门户——”。刚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的家庭主妇们会留意一下灶膛里的余火熄灭了没有,也会把厨房的柴草收拾干净,放下鸡舍门,给猪窝添把稻草,安排孩子们睡下,这深沉的夜,古镇人在更夫的节拍里进入梦乡,苦度长夜。 古镇里的更夫以一个“夜游神”的诨号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不论是好月临窗,还是阴风怒号,是黑如铁幕,还是夏夜蚊吼,他都会敲响手中的铜锣和竹梆证明自己的存在和尽职。他也会永远守着发生在古镇黑夜里的许多秘密:有个他熟悉的黑影闪进镇东寡妇家的后门,精神抖擞进去,垂头丧气出来;接生婆去了已经有了五个女儿的施家,婴儿啼哭后就很快没了响声,第二天传出风声,产妇没事,“男”婴殁了;黄保长在金宅弄金屋藏娇,将从省城带回的女人安排在僻静的小屋里,时常前往鸾凤和鸣;酒葫芦回家倒在石阶前吐了一大堆,家狗跑过来把嘴边的秽物全吃了,人和狗倒在了一起,嘴里喃喃念着“哥俩好啊”;老赌棍在赌桌上把自己的婆娘输掉了,领来几个壮汉深更半夜将披头散发的女人架到江边的船上,被人领走了;微弱的月光下几个陌生人影闪进茶室,第二天汉奸吴广福被人捅死在老市基集市人堆里……
在大白天很难看到更夫半夜鬼,上“夜班”的人,白天都是要睡觉的。那天偶然看到他抱了个小孩来到他熟悉的老街上,他对别人说这是他儿子,名字叫“更生”,周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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