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杯)冬天里的甜蜜

红海蜃楼 · 发表于 2023-11-20 19:46:53

——我写这篇散文，写着写着泪水就不禁流了出来，我不知道流的是醋还是糖水。读者的手里都有一只五味的调料瓶，自己的童年是什么味，就自己去调吧。

冬天到了，糖梗林脱掉从春天带来的衣裳，露出斑斓粗壮的肌肤，整装待发。糖梗林里洋溢着快乐的笑语声，混和着冬日暖暖的阳光，酝酿着一场丰收的喜悦。榨糖厂已焕然一新，飘出袅袅的糖香，弥漫在祥和的空气里。烟囱高昂着头，高傲地吐出淡淡的烟雾，好像卓别林傲慢地咬着烟斗，吐出的每一个烟圈，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个个甜蜜的回忆。

今天暖洋洋的阳光，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个奢侈。那个年代感觉特别冷，且冷的特别早。到重阳节前后的早晨，田野上已是白霜皑皑，寒风刺骨，阳光也失去了温度。糖梗上的叶子像伍子胥一夜白发，显得苍老凄戚。剥叶子，挖糖梗，削根泥，手指手背冻的裂开口子。回想起爸妈的手指上缠着一节节的白胶布，包着裂口，现在回忆起，我的心也疼的裂了口子。在八十年代，农村是生产队与包干到户的过渡时期。义西是一片广阔平坦肥沃的土地，是糖梗的生产基地。一望无际的糖梗林，就像茫茫无边的青纱帐，绿浪澎湃，叶涛哗然。一到榨糖季节，大人是一年内最辛劳的时候，对于小孩子来说，却是最快乐、最幸福、最有甜蜜的季节，所有的童趣都围绕着糖梗而来。

在生产队时，放学后的一群孩子，三五成群地在糖梗地里寻宝。收割完糖梗的地垄里，会落下一些矮小的糖梗，大拇指般粗细，剥叶后尺把来长。用小嫩牙咬着小糖梗，吸吮着甜甜的糖水，连打闹嬉戏声也变的甜蜜起来。运气好时，碰到亲友邻居在砍糖梗头，他们会特意把头砍长一点，留几节糖梗节在里面，我们拖到田埂边，就可以美美地享用了。年纪大点的孩子，要扛着锄头在田地里挖老糖梗种节，晒干了当家里烧火的柴用。做好的糖梗捆扎成捆，用独轮手推车运送到村里的榨糖厂。孩子们的快乐也一路带到了糖厂。当大人推着手推车进村里，过自家门口，我们就上去抽一，二根糖梗，快速地拿回家。叔叔伯伯大爷们也会配合，放慢脚步，等人跑了，会裝腔吆喝一声。那时的穷苦孩子，大人们从心底里暗暗疼爱着。

榨糖厂的门口已堆满糖梗，像一座座小山包。晒场上晒满了糖渣，有些没榨透的，用牙还能咬出糖水。糖渣晒干后，最直接的就是当柴火燃料，也有造纸厂来收去做造纸材料。我学校前就是糖厂，糖厂边是广阔的晒场。课间十分钟或放学后，大家就在糖渣上打滚翻跟斗，弄得头发上衣服上都沾满渣屑。顽皮的男孩，会抓一大把渣屑，撒在女孩的头上，如天女撒花，头发上的屑半天弄不下来，委屈地哭着去找老师告状去了。当然，男孩子少不了挨老学究们一顿训罚。

自从生产队联产承包责任制，分单干后，榨糖季是家里最重要的日子，像过年一样热闹。产量多的人家可榨糖四五十担，少点也有二三十担。因为要雇佣人帮忙，请师傅熬糖，一年的收成都在此时，全家特重视，所以每家都大鱼大肉招待师傅，拜托能熬出优质的红糖。小孩子当然也沾点光，可以解解馋了。我最喜欢吃鱼冻肉冻，每次吃饭都喜欢坐在鱼冻的前面，那冻过的油豆腐，咬一口，美味无穷。雇工有许多是江西人，我家就住着四五位老表。楼板上铺上干稻草，上面草席一摊，就是一张连铺床，一住就是一个榨糖季。一般住宿不收钱，在本家雇工时就不付工钱了。他们就像《白鹿原》里的割麦人黑娃他们，一到麦黄收割，就到地主家去当雇工，麦收完了才回家。自家榨糖，打糖勾是少不了的。刚出炉的糖勾，像一根金箍棒，闪闪发光。用手撕一块，慢慢拉长，拉成金黄丝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用嘴斜咬一口，糖沾在牙齿，半天化不了，反而嘴巴沾满了红糖，被大人戏称成了“鸡屁股”。当然，这“鸡屁股”在整个冬天一直都是甜的。

榨糖结束了，但红糖的甜是贯穿整个冬天的。寒冻腊月，三九严寒，白雪皑皑，冰棱如帘，照样抵挡不住孩子们寻找乐趣。朝南的墙稳风，阳光照在身上暖哄哄的。一群小孩，衣着单簿，一身褴褛，弟弟妹妹穿着哥哥姐姐的补丁修改衣服，脚穿露脚趾的解放鞋或布鞋——有的还没穿袜子。大家手里拿着火熜，边烤火边聊天。馋嘴是小孩的天性，不忘从家里缸盆里偷一把妈妈藏的黄豆、玉米、花生什么的，把炭火吹红，把花生埋在炭灰里，黄豆玉米直接放在炭火上煨，用细铁丝做一个小勺子，不断翻拨。玉米会爆花，一爆就弄得满身满脸灰色。更有趣的是，找一个雪花膏小铁盒，放在炭灰里，从家里偷出爸爸要切麻糖用的红糖块，慢慢地融化开，再把煨好的黄豆或玉米放进，搅拌上糖水，做成糖豆子，那吃得多香甜啊！不过，等吃完美食，人也变得灰头土脸，十指灰黑，十足的“鸡爪手”了。炭火在不断的拨弄下，没到太阳落山就早早熄火了，只好冻着熬到黑夜。或许这就是馋嘴的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