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博鬼（街檐下之三十二）

沉沙 · 发表于 2024-1-7 11:48:44

本帖最后由沉沙于 2024-1-7 16:06 编辑

赌博鬼（街檐下之三十二）

李邦林

　　樟宝也是我“樟”字辈的本家大伯，左手中指少了一小截，那是那年他自己在家中那条粗糙的门槛上用灶台上切菜的薄刀剁下来的。村里人清楚地记得他家当时吃口重，子女多，他不喜欢读书，小学二年级他就读了三年，常留级，后来他吹牛说幸亏从小基础就打得好，底子厚，否则怎经得起以后人生旅途中的大起大落。
　　村子里没什么娱乐活动，小伢儿碰在一起，就知道玩香烟壳、洋片儿、三角包，玩得满手泥巴，满身鸡屎，满面花脸，不亦乐乎。稍大了觉得玩这种小儿科不过瘾，来点刺激的，一分二分，一角二角。玩法越来越精，玩瘾越来越大。义乌民间传统赌博有一种叫“白星宝”的，宝官在幕后做出一“宝”，分青龙、出门、老虎、归心四门供人选押。樟宝那时人小，从大人林立的大腿下面钻来钻去，在浓重的烟味和汗味里饶有兴趣地分享着赌场里的大悲大喜，高潮低谷。赌场里的赢家有时也会给他几个小钱买糖吃，他手痒会用这钱试探性地押上一宝，想不到竟赢了一大把，后来他就在场面上混了。其结果大家也都明白，真要靠赌博发大财的几乎没有，大多是倾家荡产的，樟宝一直住在土改分来的两间四面通透的破屋里。
　　那年爹死了，娘叫他到镇上买口薄皮棺材回来，让劳累一生的老爸最后也有个安身之处。他走到半路，凉亭里围着一堆人在押宝，腰包上有几个铜板镇着，大气好象粗壮了许多，凭亲爹在天之灵的保佑，到死也该会暗助孩儿一把的，今天可是“紫气东来”了，他上去将棺材本全部押上，等着开宝。
　　开宝啦。屏着气，瞪着眼，宝官将赌具响亮地一敲说开了，樟宝的棺材本顷刻全部进了庄家的囊中，樟宝沮丧地两手空空回到家中，老娘一头晕倒在地，气绝于丈夫遗体旁，紧随老头子绝尘而去……
　　几天后，素缟麻衣，村口的土路上一前一后抬出了两口棺材，这在家族的历史上从来都没有过的，人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逆子，送葬的丧锣敲得异常沉重，咣、咣、咣——，招魂幡再也招不回冤屈的亡灵了。
　　断七那天，一声惨叫，手起刀落，樟宝狠心地在门槛上把自己的一节手指剁了，跑过一条狗，很快就将那截断指叼走跑远。樟宝用淋漓的鲜血在地上淋出一个大大的“戒”字……
　　元气大伤的樟宝从此像换了个人似的，再没去参赌，也没成家，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一直孤零零地住在那两间破屋里。
　　前些年村里有机更新拆迁了，樟宝伯像光棍吃糖梗，越吃越甜。两间破屋毫不费力地拆除后，做梦都没想到，他的名下一次性就分到了一百十二万。有人给他介绍女人，他说家伙都像霜后的茄子蔫了，再也没有红绿天气的念想了。“七月半”在双亲的墓前点了高香，慷慨地烧了一大堆烧纸银锭，还在火光里给爹扔进了一包中华牌香烟，告诉他们，托你们的福，孩儿今天也是一条汉子了。
　　留点零用的，他把这笔钱全存进银行里。大伯始终心存那个用鲜血淋出的“戒”字，不敢轻易动用这笔钱。
　　还是有好心人登门来了，那天来了个穿职业装的银行业务员对大伯说他们银行在古镇开了营业点，利息比一般银行高一倍，并且每个月按时打进你的手机里，可以随时查验。镇里许多知名老板都将他们的闲散资金投到他们银行了。樟宝伯见识多，他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一个素昧平生的小职员的，他找到几个认识的“知名人士”核实，他们确实都是千万级别的储户，而且已经打进了二个月的利息了。大伯放心地把一百万理财到这个“百胜”银行，相信百胜银行总不会骗取百姓银两的，再说银行也不是谁想开就能开的。为此他特意买了只智能手机，办了网上银行。
　　过了一个月，手机账号上按时打进了当月的利息两万元，大伯高枕无忧地睡了个安稳觉，从今往后可以享受“干部”级别的待遇收入了，两万元哪，梦里天朗气清，柳暗花明。
　　又过了几个月，手机里再也没有利息打进了，储户们集体拉警了，营业部的小丫头们说这是总部的事，她们管不了。我的妈呀，每个人扔进的都不是一笔小数字，打水漂还能听到响声，这可连影都不留一个啊。前半生以赌博为生的樟宝伯，戒赌后还是把一生的积蓄扔进了迷茫。樟宝用那根断指指着丫头们骂个狗血喷头，还操起一条板凳劈头劈脑地砸过去，碎了门上的一块大玻璃……
　　樟宝伯用残缺的手掌握着我说辛苦你替大伯拿个主意，大伯这辈子过的不容易呀，那可是大伯的养老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