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仙姑（街檐下之三十四）

沉沙 · 发表于 2024-3-25 13:59:13

本帖最后由沉沙于 2024-3-25 14:01 编辑

黄仙姑（街檐下之三十四）

李邦林

　　没成巫婆前她叫黄小香，俺村的。
　　成了巫婆后她就是这一带有名的黄仙姑了。
　　她的出山完全是一次偶然的际遇，也可以说是一次精心的操作。一次次运动把和尚、道士、算命的、测字的、看手相的、观风水的统统都扫地出门了，人的一切旦夕祸福生老病死都会在缜密的科学里得到合理解释，也在逆境的拼搏里得以缓解和摆脱。但不论是风烛残年里的老头，还是豆蔻年华里的少女，都试图在匍匐求索里听取哲人指点迷津式的教诲去追寻意念里的完美，去刻意修补生计里的不足，归鸦背日，倦鸟投林，再洗耳恭听一回劝导般的金口玉言。他们会在初一十五的清晨点支青香膜拜祈福，会在平基时要请来“张天师”“姜太公”天赐福地，佑护平安，生娃了请来念佛的老太太做场佛事頌个一生顺遂，死人了也要叫来道士打个道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小香是村里绝顶聪明的女人，她在时代道统的洪流中找到旁门左道中的潜在商机，用神秘虚幻的因果学说，在人们脆弱的心理防线上打进一个楔子，夕阳余晖里找到一丝光亮。
　　那年公社办了大食堂，吃起了大锅饭，第二年就来了一个大饥荒，社员们都勒紧裤带过日子，村东银宝家小孩多，吃口重，灶火灭，铁锅锈，银宝的婆娘王玲芳手脚本来就有点不干净，无奈之下经常在生产队的地里摸点粮食瓜菜，掰个苞米，摘个南瓜，搓几个麦穗，拔几棵菜秧……黄小香知道银宝家的困况，在人众常聚的弄堂口，她说她昨晚被黄大仙附身得道成仙了，通晓贫富祸福，善测旁人运势，达观八方风云，静视雨夜青灯。别人没把她当一回事，以为她“还魂汤”又喝多了，一派胡说八道。她压低声调说你们不要不相信，最近这段时间银宝家有祸躲不开，并且祸不单行，三下五去二，三块板两条缝，我把话放在这里，信不信由你。
　　事实真的应验了小香的预言，几天后玲芳到生产队的田里偷了个冬瓜，被基干民兵抓住了，因为屡教不改，脖子上挂了一块纸牌游了街，而银宝在水库工地那边劳动，被失控的手推车压断了脚骨，真正灭顶之灾的还是他家四岁那个麻痘在门口塘玩水淹死了，一户贫苦之家怎经得起这一波三折的灾难，全村人都为他家的厄运扼腕而叹。
　　这倒让黄小香名声大震，使村里人相信她真的是黄大仙附身了。一传十，十传百，邻近村庄都知道了黄仙姑的神力，人们都将自己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看她从黄毛丫头转换为神秘光环的人物，也把自己运道里隐藏的坎壈交给她用无形的仙气破解，暗潮涌动里她成了公众人物。
　　黄仙姑的精明之处就在于她会快速地综合你的年龄、职业、性别、家庭情况，社会上曾经发生过的经历、事件、天灾、人祸等等，根据你可能参与的程度估算出你曾经的“命运”，推断出你的前生，再预测出你的后世。例如因为是计划生育，估计在你当前的年龄段里不可能有太多的孩子。所以叫她“巫三姐”的人，从她娓娓道来的命运走势图里总会天衣无缝地应合那么几件，一个字：准！这时她就顺势在你未来的运势里构划出一二个触目惊心的“灾难”，要想化解这些灾难，她会给你画几张符，再配几包用炒米、香灰混合几味中草药的仙丹，这回可要闭起眼睛来收钱了，狠狠地宰了你一刀，还让你心甘情愿，口服心服。
　　十里八乡的人们“滚地雷”般都知道了黄仙姑的大名，求学、谋职、婚配、求子、建房、勘舆等等都找她预测凶险，指点迷津。家里那条杉树门槛被踩低了一截。
　　后来黄仙姑把地盘盯到老镇上，这里隔一天就是一个集市，是十里八乡的集散地。她在冷巷里租了两间房子，放几张桌椅，挂一张太极八卦图，昏暗的灯光下就是她的工作室了。很像老中医坐堂，正襟危坐地等着给患者开方。人们只要带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就能方便地找到她。
　　几个铁杆姐妹们忠实地张罗着各个环节的服务，管吃管住，也分到一瓢羹汤，皆大欢喜，不亦乐乎。
　　想不到黄仙姑还是出人命了，直接将她送上了绝望。
　　她接做了一个道场，场面有些大，来了许多善男信女，也请了许多姐妹帮工，斋膳很丰盛。红馃馒头上来了，请来的同年大嫂夹着一块糯米馃往嘴里送，来不及咀嚼就溜了下去，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青着脸溜在桌子底下了，手忙脚乱鼓捣一阵子，眼皮子一翻，大嫂走了。
　　虽然是“糯米馃”惹的祸，大嫂的儿子还是将黄仙姑告上法庭，赔了很大一笔钱，看在本家的面上，才算了结。一个神法无边的“三姐”黄仙姑，几年里给许多人未卜先知，逢凶化吉，到头来却无法预卜自己突如其来的横祸，并让自己柳暗花明，再缔新猷，最后落了个装疯卖傻，装聋作哑的地步，一块糯米馃就一拳将她打回凡尘，她的法器蒙尘了，再也敲不出云淡风轻的韵味，她也在乡人的讥讽里寥度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