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乌佛堂镇的雨总带着股樟木的香气。民国三十三年深秋，陈九斤蹲在镇口那棵老樟树下，指间的鸡毛信被雨水泡得发潮。信上粘着三根鸡毛——这是八大队最紧急的暗号，可信纸空白，只在角落印着个歪歪扭扭的"秤"字。
"九斤哥，再不走要被巡逻队堵着了。"身后的阿香拽了拽他的衣角，姑娘辫梢还缠着半截红线，那是今早替他缝补丁时不小心挂上的。陈九斤把信塞进油纸包，摸出怀里的铜烟锅："这信邪门，老郑从不发空信。
" 两人正说着，巷口突然传来皮鞋声。陈九斤拽着阿香滚进樟树根的窟窿，眼睁睁看着三个日军宪兵踢翻了路边的货摊。领头的歪嘴军举着军刀，刀鞘上的樱花纹在雨里泛着冷光——是松井，佛堂镇的"催命鬼"。
等宪兵走远，阿香突然指着树根的裂缝："你看那信。"雨水顺着裂缝渗进来，泡软的信纸竟透出淡蓝色的字迹，像极了镇上染坊的靛蓝。陈九斤猛地想起什么，扯下阿香辫梢的红线，蘸着雨水在信上涂抹，一行小字慢慢显出来："秤星藏火药，三更码头见。"
"是王记秤铺的王老头！"阿香眼睛亮起来。王老头是镇上的老木匠，据说年轻时在上海见过大世面，去年突然关了铺子，说是回乡下养老。陈九斤却见过他深夜在码头扛货，脊梁骨挺得比秤杆还直。
三更的码头飘着雾，江风裹着鱼腥气往人骨头里钻。陈九斤刚摸到王记秤铺的后门，就被一根冰凉的东西抵住后腰。"八大队的？"苍老的声音带着沙哑，竟是王老头。他手里的锛子还沾着木屑，"老郑让我给你们打了二十杆'秤'，藏在后院柴房。"
柴房里堆着二十杆新做的杆秤，红木秤杆油光锃亮，铜秤星闪着诡异的光。王老头拿起一杆，猛地旋开秤头——里面竟藏着半截枪管。"秤杆是空的，能装火药。秤星是铅做的，熔了能铸子弹。"老头眼里闪着光，"当年在上海，我给十九路军做过这玩意儿。"
正说着，码头突然亮起探照灯。松井带着宪兵队围了过来，军犬的吠声刺破浓雾。王老头把一杆秤塞给陈九斤："从地窖走，通江边。告诉老郑，三十晚上，我把'年货'送过去。"
陈九斤和阿香钻进地窖，身后传来枪声。透过地窖的缝隙，他们看见王老头举着一杆秤，像举着长矛冲向宪兵队，锃亮的秤星在探照灯下闪着最后的光。
除夕夜，佛堂镇的炮仗响成一片。陈九斤带着八大队的队员埋伏在码头，怀里揣着王老头留下的那杆秤。三更时分，江面上突然漂来一串"河灯"——那是用葫芦做的，每个葫芦里都藏着一杆杆秤。撑船的是阿香，姑娘辫梢的红线在夜色里像团跳动的火。
“王大爷说，松井今晚要运一批军火过江。"阿香抹了把脸上的水，"他早把火药藏在秤杆里，让我趁过年送过来。"
突然，江对岸亮起信号弹。陈九斤举起那杆红木秤，秤星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想起王老头说的话："秤这东西，能称金银，也能称骨气。"
当松井的汽艇驶进伏击圈，二十杆"秤"突然喷出火舌。铅制的秤星被熔成滚烫的子弹，射向侵略者。激战中，陈九斤看见阿香举着一杆秤，像举着旗帜站在船头，辫梢的红线沾着硝烟，却越发明亮。
天亮时，队员们在王记秤铺的废墟里找到半截秤杆，上面刻着一行小字："义乌的秤，压不弯。"陈九斤把它插进码头的泥土里，春风吹过，竟抽出嫩绿的芽来。
许多年后，佛堂镇的老人们还在说，那年春天，码头的泥土里长出许多红木苗，每棵苗的枝干都长得像一杆秤，风一吹，叶尖的露珠滴在地上，像极了闪亮的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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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8-8 22: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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