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其璜

(接上篇)
20日,作别汉堡
清晨七点,我和老伴出酒店,漫步在沿河林荫道,脚下碎石轻响,头顶乔木参天,树丫交错,筛下碎金般的晨光。河水澄澈——一叶划艇悄然滑过,桨叶轻摇,漾起细漪。田野静谧,造型别致的木屋稀疏点缀其间,花篱与草坪修剪得井井有条。空气中浮着初阳烘出的草香,在河畔缓缓升腾,我们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像两株被晨光牵住的根须,迟迟不能拔离。
待回到酒店,远处教堂的钟声正敲十点,我们把房卡递回前台。然后步行十分钟,来到丁听别墅。此时儿子恰好从租车公司提车归来,将银灰色旅行车停于路边。
在主人家用过午餐后,趁大家把行囊一件件搬上车的间隙,儿媳与闺蜜低声笑语,并肩行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孙女拉着丁听儿子,在草丛里寻四叶草,童声一串,落进夏日的光斑。
相会总伴别离,我们挥手与丁听夫妇道别,随即钻进车厢。儿子轻踩油门,车子驶出林荫,向维尔茨堡驶出发,后视镜里,汉堡的雅韵与钟声正依次远去,把刚拉开的帷幕又轻轻阖上。

德国高速单向二车道是常态,偶有三车道。路基宽厚平整,行驶的车辆不多。蓝底白字的路牌上,限速数字常被灰色斜杠划去,我们的车速表针不时飙到180 km/h,仍有车从左侧车道呼啸而过。
一路停停走走,高速公路的服务区可热闹得像个小镇集市,如厕1欧元,还得排长队,矿泉水、可乐统售3 欧元,仍有人整箱拎走,各式西点食品被人们争相购买。沿路偶尔可见简陋停车点,唯空场加一座免费公厕,别无其它设施,尽显德国人的“精打细算”。
从汉堡到维尔茨堡,含补给加油前后用了七小时。21:30 导航提示“已到达”,一天的奔波,终于摔进维尔茨堡老城边缘的那家酒店。

21日 维尔茨堡的浅浮雕与阿尔卑斯的午夜山风
清晨,薄雾初敛,一家人踏入维尔茨堡。老城天际线低伏,街景质朴,像旧画册缓缓摊开:巷弄蜿蜒,青石板泛着幽暗水光;三节车厢的城轨电车,从时光里滑出又无声掠过;哥特尖顶与巴洛克立面比肩,红瓦斜檐层层跌向美因河。整座老城像被时间压印成砖石浮雕,拱窗、曲线与鎏金细节,悄悄隐入瓦缝墙隅。

穿街走巷,主教宫赫然在目,这座欧洲最华丽的宫廷出自巴尔塔萨·诺伊曼之手,建于1720-1744年间,前后历时十余年,堪称德国巴洛克之冠。
购票入内,儿子儿媳举机定格,我与老伴牵着孙女的小手徜徉其中。宫内装饰极尽豪华与尊贵,仿佛抬手便可触及十八世纪的辉煌:

穹顶坦培拉绘出《四洲朝觐》,金箔贴压其上,熠熠生辉;欧罗巴手持丰饶角,亚细亚骑象而来。颜料层薄得能看见羽毛笔锋的勾线。浮雕饰带环绕一周,玫瑰与贝壳卷成洛可可的漩涡。金箔厚度薄如蝉翼,却仍闪出晨辉般的暖光。
地面大理石拼成几何迷宫,米黄、赭红、黛灰三种矿脉严丝合缝,映出祖孙三代的倒影——被拉成细长,像要走进壁画里赴那场宫廷舞会。大家不约而同放轻脚步,屏息凝神,生怕惊扰壁画里浅睡的洛可可,也唯恐错过与古文明初次相遇的悸动。

一家人缓缓步下台阶,出主教宫,沿美茵河行走——它属于莱茵河右岸的支流,河道蜿蜒如带,浓荫与云朵沉入水底,远远望去,似被风轻轻熨平的古织锦。踏上始建于十二世纪、十五世纪后期扩建的老美因河桥——昔日南北商道的咽喉,石栏斑驳,桥影卧波。桥中央那二座巴洛克圣像,是1730年加建,替代中世界桥塔,二战末被炸毁,1970年代按原样复刻。置身其中,每一步都犹如踩进十五世纪马蹄声回荡的缝隙里。

当日的维尔茨堡时光在快门与足音中很快翻完。午后两点,按今晚夜宿瑞士的既定行程,我们准时离开维尔茨堡,顺路在边境方向的大型超市补给食物和矿泉水后,高速穿绕阿尔卑斯(Allgau)山麓,当来到德瑞边境站时,因车尾行李过多,触发随机抽查。负责检查的是一位新手官员,旁边的女教宫官把我们当教材,手把手教他核对我们的护照身份,整个过程化了四十分钟,才盖章放行。儿子重新发动引擎,车轮这才碾过边境白线,一家人的德国旅程按下暂停。太阳在身后慢慢西沉,前方,阿尔卑斯山脊一寸寸向我们涌来,沿途山路崎岖,暮色渐浓,只得让车速收敛野性,在盘山的臂弯里匍匐前行。
经十小时的跋涉,车子爬上哈斯利贝格(Hasliberg)半山腰的民宿别墅。儿子、儿媳几经周折与往返,终于锁定早先预订的那栋民宿别墅。该住处踞车库后上方,十几级台阶陡然爬升。
搬行李时,孙女把亮起灯的手机举在胸前,将灯光沿台阶上下探照,嘴里连声提醒:“爷爷奶奶小心台阶!”活脱脱一只发光的精灵。
等最后一件行李挪进门,大家已累得只剩呼吸声,匆匆洗漱,缩进被窝,任山风替我们把午夜翻页,把那条被拉长的黄昏,悄悄折进阿尔卑斯山的褶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