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镇压汉奸俞荣相
楼洪民
1945年元宵节过后没几天，北方吹来了一股寒冷的大风，刮得义乌江两岸平原上呼呼地作响，路边的枯草在瑟瑟地发抖，沿途到孝顺大街上赶集的人群，被刺骨凛冽的寒风，冻得缩紧了脖子和身衣。
寒风卷过孝顺镇上的石板街鹅卵石，土街，赶集的人依然攘攘熙熙，热闹地交易着买卖。
镇东头，那一片灰白色的徽式民宅里，有一幢十八间屋子，象卧在黄土地里的老兽，墙皮经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的沧桑，斑驳出深浅不一的灰白黑等阵旧的颜色，象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正屋五间，是孝顺镇维持会会长俞荣相的住处，门框上褪色的朱漆还留着一块黑色墨汁书写的“耕读传家”的石匾。堂屋里的褐色八仙桌，象是加了遍漆，厚而发亮。桌上放着几张泛黄的纸，俞荣相穿着件黑色的棉祆，手里握着支小毛笔，欲在一张黄纸上书写什么，笔尖却又半天没落下。
门外传来伪军军鞋踩街石板路的声音，混杂着远处隐约办喜事人家的爆竹声。
俞荣相索性放下笔，站直身子，管家递上一只景德镇青花陶瓷茶杯，打开茶盖，掏了掏浮叶，垂头吹了吹，呷了一口绿茶，继而，缓慢地坐在一条黑木椅上。
东厢房的小木门虚掩着，里面堆着半屋子从各村庄征来的谷子，麻袋破了几个洞，象是被老鼠咬的，黄色谷子流了出来。西屋的木窗半掩着，能望见里面堆着的几箱日本罐头，白色铁皮上标签着膏药旗。
俞相荣喝了几口热茶，脑子里思量着怎么多搞点钱财，忽然，院外传耒一阵马蹄声，他象被针扎了似得。
俞荣相点头哈脑地送走了孝顺据点的日军中队长，他怀里插着日本人送的手枪，走路带着一股横劲儿，四十多岁人的头发，黑得油光发亮，微胖的身材，走路就象一只小稻筒，右手臂上套着只黑袖章，“协查”二字在阴冷的街道上晃得人眼晕，镇维持会会长的权势，比他亲爹的牌位还要金贵。
这几天，每当太阳一出来，他就带着一个班人的歪戴帽子伪军和团丁上路，到这村，过那村地催收粮谷。
朱力龙家囤了两袋粗糙米准备过春荒，被他一脚踢开粮缸:“私藏这么多粮食，想给八大队当保垒户？”大手一挥，连人带米拉走。
孝顺南街尾角的寡妇人家李春玉，去年丈夫在国军队伍里抗战牺牲，连队派人送了一笔抚血金，她自个儿在冬天里冻得吃不消，做了件新棉祆，还没穿上身，恰被俞荣相撞见，一把被他夺过就往地上踩:“这细棉布哪儿来的，是不是通匪分得赃！”
李嫂带着哭腔辩解，被伪军班长扇了个耳光，骂骂咧咧地把这件新棉袄“充公”带走。
俞荣相路过一家富裕户，闻到红糖香，那是给新产妇身体虚弱喝的红糖水，俞荣相闯进屋，望着桌上一罐义乌红糖冷笑:“这么好的东西，怕是从日本人的仓库里偷来的吧！”
扬言要抓富人家的儿子去问话，富户老爷拿出压箱底几块银元塞给他，才板着青白面孔离开。
街上，路上的行人，看见俞荣相一帮人，就象躲瘟神似的，老远就避开，或者关紧房门。这个月，他把孝顺老街上，街坊商铺的家当，当成了自已作威作福的囊中之物。
前天，小镇东头的张家明老汉，到外面亲戚家借来半袋米，在回家的路上，恰巧碰上俞荣相一帮人。
“这袋米孝敬皇军吧。”
五十多岁张家明，满身黑补丁补得象贴了黑膏药，哭丧着脸，向他求饶，留下救命粮，那知想，跟在身边的几个黑狗模样的伪军，用枪托猛击他的身子，砸伤了他的腿，吓得踉过的行人，老远就躲离这帮人。
有时做点小生意的小贩子们，挑着担子往返小镇乡村，怕遇上他们，不巴结点好处，就会被他们扣上“妨碍皇军公务”为由打翻身上的担子。
寒冷的初春，把俞荣相那副谄媚又凶狠的嘴脸，拉得扭曲又长。镇街上，巷子里，不时有传出压抑的啜泣声，众多的孝顺老百姓心里把这个作恶多端的“汉奸卖国贼”咬嚼得隐隐作疼。生活在孝顺街上的八大队地下党和情报站的人员，曾几次捎信给山里溪华的八大队总部:“再不管管俞荣相这个恶霸，孝顺镇人，就真得活不下去了。”
“新才，忍着点，咱们过了这道关卡，找个地方对付一宿。”理着个光郎头，身材矮小的楼凤飞，压低着嗓子，回头朝老搭档黄新才，新手周建民两人碰了碰手臂。走到最后面的瘦个子楼渭，脚下一滑，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干什么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孝顺镇维持会民团团丁，穿着一身黑色棉衣，猛地抬着枪，对着一副难民打扮的四个人。
楼凤飞操着一口义乌话，脸上堆出副哭腔:“老总，俺拉几个侬家里遭了灾，失了火，听说孝顺这边有饭吃，就过来闯荡打点苦工。”
周建民配合得浑身发抖，牙打颤，楼渭假装得咳嗽闹病。
“滚开，兵慌马乱的，外乡人赶过来，凑个鬼热闹，滚滚滚。”另一个民团团丁，双手抱着杆枪，一顶棉花帽遮盖住两边脸和耳朵，翻着半白眼，不耐烦地嚷嚷道。
双方正磨嘴皮间，岗停后面传来一个粗鲁的中年人声音:“吵什么吵，老爷刚睡下！”，不一会儿，方脸下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矮胖子走了出来，二名当班的团丁，一瞧是俞荣相的管家，顿时缩身一边，站着不动。
管家走到面前，朝四人全身上下打扮看了几眼，看他们那副狼狈可怜样，似乎恻了隐心，指着不远处的一间矮墙，说着绵软的金华腔:“那边有间稻草房，去那儿待着，明天天亮就滚开，别在这儿碍眼。”
“谢谢管家老爷。”楼凤飞对孝顺街上的地头脸儿人物有些熟悉，他拉着楼渭，周建民就往稻草房方向走。
背后传来管家呵斥声，夹杂着团丁的哄笑。
楼凤飞四人推一扇破木门，“吱呀”一声，反手关上。瞬间，四人伸直了腰，露出喜笑声:“俞荣相今晚住在家里。”
黄新才借着月光从门缝中泻进来，查看了地下党送给八大队的地形草图，点着头说:“刚才管家说，老爷刚睡下，应该没出去。”
“别急。”侦察小组长楼凤飞坐在一捆干稻草上，低着头儿思思量着说:“我们的任务是侦察摸底情报，过二天，大队长和孝顺独立区队长俞绍安他们会过来抓这只‘大雄鹅’，公审镇压。”
“那行，听组长的，咱们四人和衣躺在稻草堆里将就一晚。”黄新才收起草图纸，塞进怀里，开了一付瞌睡口，眯着眼儿说:“睡吧。”
天刚亮，孝顺镇街上，便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从平原里，盆地上，义乌江船埠头，沿江大路上，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挑着青莱，萝卜，大白菜，大算，蕃芋丝等小担子进街，找个好位置摆地摊，做点小买卖，换点油盐酱醋紧缺物品。
楼凤飞，黄新才，周建民，楼渭四人，来到孝顺南街，拐了几个弯，敲响一幢三间二插厢民宅的大门。
地下交通站的人，半掩着门，探出个头，一见是楼凤飞，黄新才这两个老面孔，连忙打开大门，喜笑着脸，将四人迎了进去。
四人洗脸后，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喝着热茶，不一会儿，面条煮熟了，各自到厨房里端着陶瓷碗去盛面，拿到桌上吃。
四人在交通站里，换了身衣服，楼凤飞挑着一副货郎担，在赶集街上，摇着泼浪鼓，“嘀嗒，滴答”声响，混着拖长的义乌腔吆喝:“针头线脑，洋火洋肥皂…，”担子两头的木盒，半盖半敞开，露出五颜六色的杂物货。
楼凤飞穿过人多的街巷，靠近俞荣相祖宅屋的西侧，歇下担子，摇着泼浪鼓，招摇着生意经。
瘦矮的楼渭，头戴一顶破毡帽，胸前挂着一只蓝布袋，下巴上粘了撮小半胡子，眯眼摇头的模样，右手提着一面红边边白布的卦旗，“占卦看相”四个歪歪扭扭的黑字，被寒风吹得嚯嚯嚯直响，在孝顺几条老街上游荡，活象个混饭吃的江湖子。
“大哥大嫂，借个路。”周建民戴着一付眼镜，右肩背带下挂着一只黑旧的药箱，他从北边的一条巷子里钻出来，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旁边，摆上地摊，粗白布上，摊放着几点草药。他祖上开药房，从小懂得一些草药，队伍里有小毛病，都找他挖草药看病。这时，走来一位老妇，咳嗽咳得难受，周建民给她配了几付草药。
此时的俞家南宅院大门开了，有人进出宅门，找俞荣相送礼办事。
“占卦，占卦，周易八卦。”瘦矮孑楼渭大声地吆喝着，路过一位中年商人，在他面前停止脚步。
“哎，同年伯，看你印堂发暗，怕是家有烦心事，抽个签，或者占个卦吧！”说话间，他把帽檐往下压了压，斜光却向俞宅院内，三个穿着黑绸棉衣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溜进俞宅。
“哎呀，这位小哥，你今天恐有血光之灾呀！” 楼渭给中年商人解了签书，收了钱，看到一名给俞宅买香皂的团丁，突然对着他调高嗓门喊叫着说。
团丁瞪着一双眼睛乌珠，青着白脸骂了楼渭一句:“放你狗屁”，抬脚就想踢楼渭，却被身边的同伴拉住。
太阳升得老高，货郎担的泼浪鼓声，药箱的木板声，卦旗的哗啦风响声，谁也没留意这几个忙着各自生意经的外乡人，目光总是在俞家宅院青砖墙上瞅溜。
为了摸清楚俞荣相及他手下的伪军团丁近二十多号人的活动规律，楼凤飞，黄新才，周建民，楼渭四人，在地下交通站老宅里吃晚饭时，四颗头碰在一起，窃窃私语了一阵子。
半夜三更时分，俞家老宅的堂屋门“吱呀”开了道门缝，俞荣相双手辫在背后，溜了出来，棉袍裤脚几近扫过天井边青石板声响，拐到后院茅房，匆匆进厕。
厕所房对面门房里倒是十分热闹，玻璃盏灯光从窗户门缝里映出，里面传来骰子投碗的脆响，混杂着一群伪军，团丁，地皮流氓痞子的笑骂声。
“他妈的，又输了。”一个中年团丁粗着嗓子吼了一声，另有几个情绪低落的唏嘘与击拍桌子的烦燥。
黄新才爬到后院路边的一颗不大不小的樟树上，又察看大院内晃动的人影。前门有两人站岗轮守，前院后插厢旁有几名团丁抱着步枪坐在木椅上斜身打瞌睡。一个班的伪军枪械，放在正堂屋右侧，六个赌博团丁的长枪，摆放在堂屋东侧的木壁墙上。
俞荣相如厕完，慢悠悠地转到堂屋里，对着下赌的伪军团丁，操着金华软语说了句:“好歇了，明朝去补弄点。” 老大一开口，这群赌徒还真乖，立马停手，收钱散伙了。
正月二十的夜晚，乌云布满天，兵慌马乱的寒夜，人们早就钻进了被窝。八大队大队长杨夷群带着大队部警卫队一个班的人员，提着短枪，在楼凤飞的引跑下，从镇西边缘民房小巷子围墙翻入，穿着布鞋下的草鞋，压轻着脚步前行。
孝顺镇独立区队中队长俞绍安，选带了一个班的自卫队队员，借着孝顺南边麦田的田塍路，悄悄地摸入大村庄内。
黄新才，周建民，楼渭，早就在那颗大樟树下候着，大队长一见人都到齐，便叫老侦察员楼凤飞低声而简洁地介绍下一步进入俞宅的线路。 杨夷群，俞绍安，两人脑智过人，早从侦察小分队的俞宅草图中看出个清晰的轮廊，分别朝警卫班和区队一班挥了挥手。
那护宅墙一人一手高，黄新才，周建民，楼渭三人，一马当先，踩着队员们的肩膀翻墙过去。楼凤飞骑在墙头，打了个安全手势，底下的人，便一个接着一个猫着腰攀上墙头翻进院内。草鞋踩在后院石板跑上，只发出十分轻微的细碎的沙沙声。
正厅堂隔壁的一间堂屋里，一群白天到街上或附近村庄，敲诈了几户富户人家油水的伪军和土痞子团丁，又在油灯的照耀下，正使劲地划拳喊叫:“三元吉地”，“四幸福”，“五魁首啊”，“六六大顺”，俞荣相似乎是酒足饭饱，带着几分醉意地躺靠在黑漆木椅上，看着伪军班长和团丁班长两人在猜拳喝酒，另一张八仙桌上，有一群人挤在一块，转着骰子又开赌上瘾。
楼凤飞贴着后院墙小门，轻轻推刀，黄新才，周建民提着短枪，闪进后屏，楼渭一手提枪手抓着块4斤重青砖，踮起脚尖轻轻地挪步前进。
俞绍安在楼渭肩上按了按，指尖朝前院大门旁的两名持枪伪军点了点，周建民，楼渭会意，迅速从侧房穿过。
各就各位，警卫队一班队员，握着手枪，敏捷地冲进堂屋，缴了靠在木壁墙边的所有枪械，并把枪口对准了正在埋头赌博的人。
俞绍安带着区队一班队员，迈着大步，把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洒桌上的俞荣相和几名正副班长伪军，团丁小头目，厉声高喊: “不准动，举起手来。”
楼凤飞，黄新才，周建民，楼渭四人，押着看护院门的一名伪军和一各团丁，来到到堂屋里。
这群平日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的人，一见近三十多名八大队的人，冲进了屋，知道了自身的结局，低垂着头，瞟着白眼，象泄了气的皮球，乖乖地起了双手。
俞荣相被八大队警卫班队员五花梆捆地押送到傅村，在第二天的公审大会上，颤抖着腿脚，被几名八大队队员拉到村南土坡上执行枪决。
带着大红勾，交叉的布告，贴到了孝顺集市街道的墙上，得到喜讯的人们，无不拍手称快，不一会，爆竹和鞭炮响沏了一条长长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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