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镇记忆

沉沙 · 发表于 2024-12-27 10:12:11

老镇记忆

李邦林

　　童年，老屋边上就是朱和墉高级社下属生产队的办公室，清早派工、晚上记工分、队务开会全集中在这里。泥腿子们卷着裤脚亮着喉，男人吸着旱烟，女人抱着小囡，享受着这属于老镇的闹腾，认真地看着记工员将当天躬耕的工分记在工分册上才放心地陆续回家，把鸡舍门关上，将猪喂饱，煤油灯下是一家人暮色中的清苦、平静和温馨。
　　那天办公室外的砖墙上贴出几张红纸，密密麻麻地写满一大片名字，消息传得很快，一会儿就围起了一大堆人，新鲜事，要选举了。
　　选区公布了选民的全部名单，场上识字的人不多，大多数人都由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先生帮助找到自己的名字，盯着眼睛停留了很久。选民要按照自己的意愿从自己最熟悉的人里选出替自己说话办事的人，平头百姓们真的有了当家作主的自豪，许多人在自己的名字上看了一遍又一遍，纵情地看着自己的大名第一次出现在如此隆重的红榜上，这可是先祖们只有在中举时才有的荣耀。几天后记工员樟福利落地把选民证发到每个选民手中，等待着选举那天的到来。
　　经过了土改、初级社、高级社，在日新月异的变化里，大人们集中在一起郑重而欢快地选出人民代表，我认识的街坊邻居朱小妹那次当选了镇代表。她是一个干练精致的女人，总是穿着得体干净的士林兰大襟衣服，后面梳着个好看的头髻，邻居家长里短的纠纷都是她调停的，她的通情达理和公正善解羸得了大家的胜任，最主要的是识几个字，这在当时的妇女队伍中是不多的，记得她后来还当了人民法院的陪审员。大人的事对童年的我来说很少去注意，只是从他们片言只语的谈论中，把生活中的变化明显地反映在他们的精神状态里，以后每隔几年就要进行这样的一次选举。
　　记得那年一个唱道情的盲人叶英美被选上了第一届县人民代表，我们在夏夜的晒场上听过他的道情，忠奸善恶的故事情节，把人们的心带进了回肠荡气的情感起伏中。他出于一个翻身农民的感受，唱出了“享共产党的福，吃共产党的谷，住共产党的屋，唱共产党的曲”段子，眼睛看不见世间的五彩缤纷，亮堂的心却把自己的本土曲艺唱进了北京长安剧院。
　　在接下来的一届又一届人大选举中，老镇上有好几位非常熟悉的好人都选上了县人民代表，其中有长期坚持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的朱和墉，有长年背着一只药箱穿街过巷的防疫医生周文穆，有从事教育事业的校长丁炎，有东南布厂的技术骨干朱开泉，有古镇上的老商业丁兆光，有带领着乡镇企业走向现代行列的蒋明法……他们为人民代言，为地方献策，为百姓服务，为老镇谋划，把民众的心声尽快地传递予政府。
　　义乌江是古镇的母亲河，也是老家扬帆远航的主要交通要道，下市滩是我们快乐童年里尽情戏耍和下水摸黄蚬河段，在清澈的江水里，小脚丫一踢，就能看见很多隐藏在沙层里的黄蚬。那时老镇上的饮用水都来自于义乌江，黄昏里的石埠头上一排都是洗衣服的女人。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上游工厂排放的污水一夜之间就让下市滩的黄蚬遭遇灭顶之灾。饮用水靠区委和稠南小学的深井里提取，或者用摇汲式的装置提取地下水。那时我是市第六届政协委员（文艺组），有幸与人大代表们一齐参加相关的活动，也目睹了人民代表的工作风采。在那届会议上，我们联名提交了关于建设佛堂水厂的提案，很快就成了政府的议事日程，着手讨论水厂的具体筹措。灶台上的水，百姓的困扰，政府的大事啊。佛堂水厂于1992年筹建创办，1994年从柏峰水库引水，通过8公里引水管道，经过水厂的处理，源源不断地流向千家万户，解决了全镇的工业用水和生活用水。
　　今天的老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的毛头小子如今也都老态龙钟了，他们经历的也就是共和国所经历的。老村拆了，在旧家具的抽屉翻出许多七证八证：土地证、房产证、学生证、出生证、购货证、结婚证、独生子女证……其中就有一张发黄的选民证，沧海桑田，从兵荒马乱的乱世中过来的人，一步一见证，种田人盼的就是节气里的春华秋实，他们不再是刀耕火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田佬了，他们有了自己的权利后，也有了自己心中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