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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脚婆(街檐下之十三) 李邦林
那时候很多女人都有一双小巧玲珑的三寸金莲,长长的裹脚布把一个女人的命运束缚于那双尖足之中,传统的妇道还是让她们安于受命。 人高马大的桂英是镇子里有名的大脚婆,那年她到店里买胶鞋,她要了一双四十三码的。营业员说你老公脚真大,她忙说不怕你笑话是给我自己买的。店员很尴尬,马上傻笑着改口说好好,女人脚大好,底盘重,不轻佻,走路稳重大方。 其实她老公是个矮个子,被她高出一个头,当年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岁,人长得不怎么样,是那种被老虎叼走,又托狗头熊送回来的女人,有人仔细数过她脸上的麻子,十二颗,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十二星宿全都写在她的脸上了。经媒婆马金菊介绍与现在的这个男人王松樟认识并结婚。那年松樟在晒场的空地上烧草木灰,寡妇凤仙花从旁边经过,刚好刮起了一阵顶头风,满头满脑地撒了她一身,最要命的是眼睛里也掉进了一粒草灰。这件事的责任在于松樟,内疚的他只好面对面地给她吹灰了,可能是当时操作起来难度确实有些大,也可能松樟当真有点想图谋不规,脸部贴得很近,他们折腾了好久才把草灰从凤仙花的眼睛里弄出来。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桂英看在眼里,远远看去他们像在亲嘴,以为丈夫开始嫌弃她这只破草鞋了,要在外头寻新鲜花头经了,火冒三丈,回来就跟他没完没了地吵了起来。松樟喝了一肚子的污泥水火气也十足,互不相让,桂英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把拎过丈夫的衣领,把他的颅头紧紧地夹牢在她的两条大腿之间,随手拿过一支竹片往他的屁股上猛抽,痛得松樟象杀猪似地嚎嚎大叫。有个路过外地客人看见过意不去,跑过去拖开桂英对她说,不要同小孩子一般见识,儿子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下手太狠伤筋伤骨……桂英一手甩开那个外地人说,谁是我的儿子了,他是我老公,要骂要打要杀由我,你给我滚开。她随即又提着把薄刀指着老公的胯下说,你斗胆敢偷腥的话,小心我把你的小和尚砍下喂狗,你信不信?这是后话。 民国三十四年,日本的膏药旗还飘荡在道院山森严的营房里,偶尔出来几个骚扰的游兵散勇,也都有些胆战心惊。桂英在山脚下有块玉米地,正到了抽穗吐缨的时节,这天她一头钻进了玉米地除草,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兵,看见桂英后就兽性大发,拉起枪栓逼迫她,否则就“死啦死啦”的,桂英孤独无援,又不能使着性子蛮来,不然真的就死啦死啦了去白死。她仰望青天对意念里的松樟说声对不起了,这个家就托付给你了,砸锅卖铁也要把女儿带大。大兵等不及了,扳倒桂英扭在一起挣扎一团,大兵的长枪、佩剑和衣裤就掷在一旁。完事后鬼子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桂英看着这个让人恶心又精疲力尽的恶魔,一股仇恨涌上心头,抬起她的那只大脚狠狠地往鬼子的胸膛一脚蹬了下去,断了一片肋骨,随即又一使劲,鬼子的口里流出一滩血水,双脚一伸死了。到底是桂英,她是一个遇事不慌敢于担当的女人,玉米地边上有一条大水沟,引过来的江水常年不断,她在上游筑了临时土坝断了水源,在断了水的水沟里挖了一个深坑,背起鬼子的尸体扔进坑里,又把枪和衣裤一起掩埋了。扒开土坝,水又哗哗地流向水沟,没有人知道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斗。没多久,鬼子兵就退了,而松樟道院山下的这块瘦地再也不种玉米了。 前几年村里搞园田化建设,在老水沟里挖出一支三八大盖,一把破剑,几粒日军军服上的铜纽扣,还有一具矮小的男性遗骸。上了年纪的村民这才想起当年是有一个日本兵突然失踪,还因为这个差点烧掉整个村庄的房子,而这时的大脚婆桂英早在那个初夏的宁静里驾鹤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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