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3-7-14 10:33 编辑
地主婆 (街檐下之十五) 李邦林
六弟是世代贫农，他的老婆梁雅珠却被镇子上的人称为地主婆，每个人都这样叫，叫顺口了，两口子也就都认了。 与六弟结对前，梁雅珠可真的是一个地主婆，是老爷朱之安的三姨太。那年老爷带着伙计六弟到杭城进货，从古码头上船，过了金华兰溪，一路顺风顺水下钱塘，到了繁华的杭城。满目的风花雪月，桃红柳绿，十来天以后，老爷朱之安不仅带回了一船的丝绸布匹，六十多岁的老头还带回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女子梁雅珠，是老爷从欢场上赎出的风尘女，深宅大院里的红颜知己，风烛残年里的掌上明珠，老爷的三姨太，本文的地主婆。 老夫少妻，梁雅珠在朱府过了三年安稳的日子，游刃有余地操调着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之间的关系，眼看就能在这个富豪的家族里施展身手，借凭在大都市里练就的过硬内功和理念，大有接手古镇老街有名的隆泰兴绸庄的来往业务，再把老店的生意来个火上加油，风生水起。民国3８年的隆冬，秧歌队的鼓点整齐地激奋着人们对新生活的向往，从刚张贴的标语和飘动的彩旗知道，这世道真的很快就变了。农会里的那些泥腿子开始用大嗓门子说话了。 政府对古镇实行商业改造，老爷的绸庄公私合营成了老街最大的棉布店，对于朱之安来说这些都是命啊。镇子里几家最有实力的布行合在一起，把每个老板的经营理念集中统一在那几间老式的柜台摆设中。最让他为难的还是这三个大小老婆，农会告诉他，新社会了，你只能有一个老婆，其他二个必须离开他。钱是身外之物，他想得通，但面对这三个自己都喜欢并且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来说，真的犯难了。事至如今，他对二姨太三姨太说只能让你们离开朱府，找个自己中意的男人过日子吧，我对不起你们了，我们好梦一场，只能在往后的岁月里各守一份静好了。接下来朱宅大院和广畴田亩也分给了劳苦大众，人们沉浸在解放的喜悦里。 梁雅珠离开朱府不久，就和朱府勤快的伙计六弟结婚成家了。有人说六弟命好，在快散场的“露水市”上捡了一个便宜货，淘到一件处理品。也有人说其实六弟早就与梁雅珠有一腿了，老爷与三姨太年龄相差那么大，一个来自风月场上的女人耐得住欲望的干枯吗，深宅大院内发生的事谁能说得清楚。 朱之安被评为地主，人们还是习惯叫曾经是他的三姨太的梁雅珠为地主婆。这回她可死心塌地地跟着六弟在古风犹存的老镇过起了最普通人的生活，住在六弟土改分来的二间小屋里。 因为夫妻俩都是从生意场上下来的，他们的生活模式里就比别人多那么一点经商意识，新谷上场的时候收一些稻米，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再脱手，民间叫“贩六陈”；在街头烤荞麦饺，烧江西馄饨；夏天卖凉粉糖洋，冬天卖红粬糯米，平时做蚊虫香、编织草包袋……日子过得比别人有油水。梁雅珠是个玲珑人，慷慨大方，与街坊邻居的关系也比较好，把穿旧的衣服送给隔壁多子的七巧嫂，挤出些小钱接济村东的哑巴爷，所以几年下来也相安无事，尽管都叫她“地主婆”，也都没有任何恶意。 那年月造反派到了门前，镇子里有个叫大水沫的后生侬，平时连裤子都穿不正，专门在街头吃白食、寻白事，他从老辈的嘴里知道一点“地主婆”的来历，戴上一个红箍箍就以为癞头婆捡到一条辫子了，找到梁雅珠要挂她的牌子游街，上面写着“地主婆，投机倒把分子”，用一条粗长的稻草绳系着。那天正好六弟在家，他挡在门口，一把甩掉外衣，赤着膊指着大水沫的鼻子怒斥：“别给你四两颜料就想开染坊，给你一根鸡毛就当成令箭了，你是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吗？告诉你，我可是堂堂正正的贫下中农，祖宗十七八代都是赤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梁雅珠现在是我名正言顺的老婆，你要是斗胆敢碰她一下，我也是一个镬头砌在脚板背的人，我会跟你没完没了，拼上命一辈子都会和你较劲下去，你信吗？”大水沫灰溜溜地走了。地主婆梁雅珠与她的丈夫六弟照样在那两间老屋里过着他们水波不惊的平民生活。 他们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傍晚的晒场上与邻家的小伢儿们玩作一团滚成一堆，直到大人喊他们好回家吃饭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一脚跨进家门，亲亲地叫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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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14 09:5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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