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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姆 (街檐下之二十) 李邦林
镇上人说过,这一口高音要是亮相在舞台上,那绝对是高分贝满堂喝彩全场惊艳,每天早晨,老镇古巷上都会定时响起豆腐姆清脆的女声:“豆腐啰——”,吱呀声里叫开了扇扇柴门,古镇的一天也随之开始。 豆腐姆是做豆腐卖的,在她还是姑娘的时候跟她妈学的。嫁到小村后,每天半夜就起来磨豆瓣、滤豆渣、煮豆浆、榨豆腐,当黎明悄悄地来到小村的时候,她已挑起豆腐担直奔古镇而来,老街的石子路上有了她的身影。 “青菜要嫩,豆腐要老”,豆腐姆做的豆腐很老,人家都夸她的豆腐做得好时,她总谦逊地说也没什么,豆腐水做,阎王老爷鬼做,我只多了一点“用心”罢了。 她用豆腐渣喂了两头毛猪,做豆腐的赚头也就在这几头“两头乌”身上,供全家人的吃穿开销,也含辛茹苦地供儿子读完大学。村里人弦外有音地说,她这个出色的儿子是她与老公日以继夜磨豆腐“磨”出来的。 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城,成了家,立了业,几次要接豆腐姆去住上一段时间。豆腐姆没去,她欢喜走街串巷直着嗓子喊“豆腐啰——”这次执拗不过儿子,再说二头毛猪也出塌了,小猪又没进栏,抽身到城里住几天,都说那里是天堂。 豆腐姆要到城里享清福去了,村里街坊人都对她说:“辛辛苦苦大半辈子,这回到城里可要好好风光几天,千万别闲下来就骨头发痒,头皮发麻。” 豆腐姆一个劲地点头说是啊是呀,她就这样出门去了。 是儿媳妇亲自来把她接走的。 第一次坐火车,这火车真是个“蛮卜种”,蛮力一上来,性子一“火”,拖着那么长的车厢,发起劲跑起来真是像飞一样,田野村庄快速地朝后面退去。对面座位上有一对青年男女搂抱在一起在咬嘴巴,她扭过头来不敢去看。 城里人家都装了保安门,豆腐姆奇怪,怎么城里人的门和乡下人的猪栏差不多,只是猪栏门是木头的,而城里人的门是铁条做的。 城里人在路上碰到都很客气也很有礼貌,可是左邻右舍从不打招呼,各守门户,不像乡下人端起个饭碗也欢喜东家西家串门子,直接往人家碗里分享时鲜小菜。 城里人走路或骑车都欢喜靠右边走,卖冰棍的老太婆从不高声大叫,而用一块硬木块敲打木箱子。城里人买小笼包子都要排队,上楼都像脚骨断了似的不想爬楼梯,而是走进一只铁笼子提到该去的楼层上去的…… 城里人的生活过不惯、住不惯、看不惯、听不惯,还是乡下舒服,没什么清规戒律,别说吐口痰要罚款,地广人稀随地大小便也没人来管,惬意、痛快。 几天下来,豆腐姆瘦了一圈,犯劳碌命的人,一旦清闲下来比蹲号子还难受。屋里屋外,清清爽爽的,没什么需要收拾,穿戴也都花花绿绿,没啥缝缝补补。她头撞南墙都要回去,要回去卖豆腐,要回去与老姐妹们唠嗑,要回去……强扭的瓜不甜,儿子只好应允了。 看见城里人踏着一种接送小宝贝的三轮小车子,儿子机灵一动,老妈辛苦了大半辈子,要她闲下来也难,年岁大了,还要挑着一副豆腐担吆喝着走街串巷,给她买一辆这种车子,底部垫只破轮胎防震,踏着它卖豆腐也好。 豆腐姆回到了小村,磨她的豆浆,做她的豆腐,每天踏着这辆小巧的三轮车,喊着“豆腐啰——”卖着豆腐。只是家里不再养猪了,先前喂猪的那些豆腐渣都被古镇最气派的“五洲酒楼”定去了,成了它的当家菜品——塞外飘雪(雪花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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