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爷的春秋

红海蜃楼 · 发表于 2023-9-3 12:48:25

一进入秋天，早上就觉得凉爽起来，太阳也变的温顺，就好像在山坡上啃草的山羊。

一场秋雨一分凉。雨后的高梁、豆藤、蔬菜、生姜，都变得生机蓬勃，绿意盎然。又到了山地土豆的种植季节。金大爷挥动着锄头，碎着土块，刨起地垄，清理着杂草。和煦的阳光，轻柔的晨风，青葱的庄稼，金黄的桔子，翠绿的柚子，玲珑的柿子，陪伴着金大爷，他看着心里喜滋滋的，干起活来，虽老却手脚不笨拙。软和的阳光透过百年老樟树茂密的枝叶，照在金大爷满头银白色的头发，折射出晶莹的白光，穿透额头的汗珠，熠熠生辉。金大爷用布满皱纹的手擦试了一下长满年轮纹的额头，手拄着锄柄，望了眼村口。

那条雄壮伟岸的渡水高架渠，威武地耸立在村口，它像一道长城，横亘在进村大道，守护着下宅村的安宁；它又像一道凯旋门，迎接着外出创业归来的成功者。七个拱形大门洞，如一把口琴，吹奏着凯旋曲。这座全部用石头垒砌成的渡水渠，陪伴了金大爷几十个春风秋雨，他一生中在渠上渠下走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走到如今头发如银丝雪白。

路口道旁的村牌楼，粉墙黛瓦，徽派的造型。“下宅村”漆黑大字上是红色印章体的“文化礼堂”，左侧竖书“浙江游击纵队，金箫支队第八大队成立地”。外面来客一见此文，皆对下宅村肃然起敬，村民对人言起此事，心里充满自豪。金大爷一生中最感到自豪的就是此事，每每与人谈起，总是神采飞扬，滔滔不绝。村中老年协会里的锣鼓又敲打起来，喧闹的声音传到耳背的金大爷这里，已是依稀略闻。金大爷自言自语起来:“村里又来游客了。”

从村里缓缓走出一队游客，三五成群，一路交谈指点。那是陈社长和成老师带领的上溪文学社和稠州论坛的采风文友，朝渡水天渠而来。摄影师老朱发现金大爷笑哈哈地站在地里，看着这群游客。就举起相机拍下他和蔼可亲的瞬间。大家登上天渠，站在繁茂苍翠的大樟树下，谈笑风声，拍摄美照，寂静的山野顿时熙熙攘攘，热闹起来。金大爷扛着锄头也来到上面休息。雪芬姐请金大爷吃葡萄，他开心得像个男孩子，笑得露出只有三颗的老牙，估计有八十左右高龄。雪白的短发，银白的胡须，脸色红润精神抖擞，身穿五彩线条的短袖衬衫，跟大家聊起侃来笑眉眼开。

“大爷，你这么大的年纪还上地干活呀？”

“哈……干干活不会生病……闲不住。”

“你家里人不拦着你？放心一个人到田畈？”

金大爷用手指着村边的一幢三层别墅:“我就住那……儿子都去城市做生意去了……城市我住不惯，乡下种点地身体好。”看着身板硬朗的老人，都敬佩起来。

老朱疑惑地问:“第八大队成立的时候，您知道了吗？”

“哦...八大队...八大队时我还很小。听大人说起过。打日本鬼子的。村里有许多人跟了八大队打鬼子去了。”他凝望着那山那路，昔年的岁月如在眼前。那时根本没有现在的宽敞公路，只有狭窄的山路，下宅是偏僻封闭的穷山村。

1942年的夏天，炎热的太阳喷射着火焰，燃烧着苦难的义乌大地。通往下宅的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茂盛的松树漏下依稀的光线，照着匆匆行走的一男一女，他们不时地用衣袖擦一下满头的大汗。他们是从永康千里迢迢，翻山越岭而来，肩负历史使命的陈雨笠和胡杨夫妇。自从他们住进下宅村，穷山村变得热闹起来，长夜常有一盏煤油灯亮到彻夜，时有陌生人穿梭在夜色里，引起狗吠此起彼伏。不久后，大街小巷，穷山僻壤的农村，都传说着好消息:塘西桥的鬼子被第八大队伏击了……在莲塘全歼了日本鬼子……又一个日伪据点被端掉了……

金大爷脸上露出了无比骄傲神色，指着村中那座房子说:“那老年协会文化礼堂，就是当然八大队住的房子，原来是村里的祠堂......村里有十多个人参加了八大队，有金关壁，金...德秀，还有一个什么，哦，金德田……死了许多人。”望着一个小小的山村，为抗日战争出了这么多抗日英烈，心里充满了崇敬之情。

踱步在石渠之上，地面已是水泥路面，抚摸着半腰高长满青苔的石渠，感慨万千。一块块精雕细琢的大头块，是怎样垒砌成高约四层楼房，横跨百多米的高架长渠呢？在当年建筑器械落后的环境，是怎样的奇迹？

老朱不解地问金大爷:“这水是怎样流过来的呢？”

说起水渠，金大爷摩挲石壁，如数家珍:“那是人民公社，农业学大寨时，为了把对面石塔塘山塘水引到这边来而造的。”他略停一下，自豪地说:“当年我也在造水渠。石头从山岩开采出来，用铁凿子敲打成方方正正的石条，运到这里，工人再一块块垒砌成石墩，砌成桥身，挺辛苦的。”金大爷仿佛还能看见那热火朝天的工地，听见抬石头的“哟嗨”声，挥锤敲打的“叮当”声，完工后清泉水从渠上流过的“潺潺”声。这曾经造福一方的水渠，已转变成下宅村的一道风景线。

“以前水渠荒废着，坑洼不平，走一下不方便，容易摔倒人。特别是老人，不安全。干部听了村民的反映后，用水泥把地面硬化，平坦整洁，行走方便多了。”金大爷笑哈哈地对大家说，“你们城市有天桥，你看，我们山村也有天桥了哟。”逗的众人“哈哈”大笑。好风趣的大爷！

闲老师手提摄影手机跑过来喊:“你们还在聊，他们都往山塘水库去了！”老朱他们才与金大爷匆匆而别，走过下宅的天桥，朝着风景秀丽的山塘水库追去。太阳开始灿烂起来，田野上有三三俩俩的农民在翻垦劳作。古香樟树枝繁叶茂，依然耸立在桥头，迎来一拨游客，送走一个过往。树上的小鸟开始欢唱，树下的桥头又恢复了平静。秋风吹过，翻滚着几张早落的秋叶。金大爷望了望远去的背影，扛起锄头重新回到地里，整理起他自己快乐的世界。陪伴着他的蔬菜果瓜，走过一个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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