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冬天

随缘自适

    记忆里，故乡的冬天来得更早一些，也更冷一些，不像现在南方的城市这般有着秋冬并不分明的暖冬。   
    故乡在皖南绩溪的一个小乡村。我出生于八十年代，小时候，进入农历十月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冷。早上起来，一眼看去，田里的泥土上，菜园里的菜叶上都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天空也不再那么明朗，灰蒙蒙的，非要到七八点钟才大亮。位于大山深处的老家，冬天有雾的日子居多。雾气缭绕下的山坡、树林、田地，已经失去了春日的生机、夏日的葱郁、秋日的繁华，萧条沉寂得像一幅水墨画。   
   十月间，人们已将自家种的水稻、玉米、大豆、红薯等农作物收回了家。菜园、菜地里还长着青菜萝卜，人们将农田、旱地耕好挖好，等着种小麦、土豆。所以除了上班、上学、做工的人外，做务农的人们不会像夏秋两季那样天不亮就起床干活了。务农人经常自嘲自己有这份时间上的自由!不必掐着点儿起床打卡干活。   
   随着袅袅炊烟的升起，拉开了清晨的序曲。灶屋间传来了叮当咣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家庭主妇们系着打了补丁的布围裙忙碌在锅灶间。她们明白只要一睁开眼，先得给家里养的那几口嗷嗷直叫的牲畜喂食。头发没梳，脸没洗，不打紧。一下床就坐到灰炉口的矮凳上，将柴火点燃，将灰炉烧着。然后烧猪食、烧水烧早饭，这是她们一天的头等大事。   
   男人们也不闲着，起床后见自家女人在忙，拿个脸盆从热水瓶里倒点隔夜热水，兑点冷水，端着个大茶缸蹲在门口刷了牙洗把脸后，便拿着水担钩（扁担两头挂有铁钩子的一种担水工具）去村里取水的地方处挑水。那时候没有自来水，家里用水都得去挑。男人的力气大，麻利地来回挑个两三担水，家里的水缸就满上了，一天的用水也就不愁了。   
   待早饭烧好，太阳也爬上了大石塔，人们便开始驮饭碗（方言：端着饭碗串门）。那时候的早饭大多是玉米糊或稀饭，碗里夹两三个腌萝卜或一撮腌菜，一边吸溜吸溜地吃，一边晒着太阳跟村里人聊几句话，一顿早饭便解决了。    
   说起玉米糊，脑子里有比较深刻的印象。秋收后，农妇将刚出山的玉米拿去碾米坊里碾成玉米面后再用细筛子筛一道，装在面缸里。每天早上，根据自家人口数量饭量烧上半锅开水，左手抓把玉米面捏紧，竖起拳头，让玉米面从小拇指和手掌中间的空隙里溜下锅，右手用长筷子使劲地搅拌着。别看这简单的动作，实际操作起来却也需要技术含量。一只手要不停歇地抓放，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在滚烫的开水里要快速绕圈搅拌。要不然玉米面就结成了块状。吃的时候，裹在里面的玉米面还是生的，口感自然不好。   
   等玉米面和水充分融合，不稀不稠时，再用小火烧一会儿。玉米糊在锅里愉快地弹跳着，冒出一个个小咕噜。母亲不再去搅拌，即使柴火燃尽了，也不急着把炭火铲掉。因为她要留个玉米糊锅巴给我们。那个时候家家都缺粮少食，玉米糊只能填饱肚子却不经饿，没到中午时间，肚子里就空荡荡了。玉米糊要趁热吃，大人们教我吃的时候要从碗中间开始，这样吃完后整个碗才干干净净，四面光溜溜的，就像舔过一般。   
   如今被称作粗粮、绿色健康食品的玉米糊在当年并不受我们这些孩子喜欢。我小姑吃多了玉米糊，以至于后来说起玉米糊，说三十年不吃也不想吃。但我们小孩子却喜欢吃玉米糊锅巴。锅底的玉米糊锅巴又脆又薄，泛着金色的光泽，散发着玉米的纯香。有时候母亲还夹一小块猪油在锅里转一圈，猪油被锅里的余热融化了，渗进了锅巴里面，她再撒上少许盐，片刻后用锅铲铲起递给我们吃。我们拿在手上，放进嘴里一咬，嘎嘣脆。吃过后，唇齿留香，回味无穷。村里的孩子会拿着锅巴在小伙伴面前炫耀，能吃到玉米锅巴似乎成了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    
    农村人生活都算计着，虽然秋天新收了稻谷，放进了谷仓。但大多家庭人多田少，粮食非常紧张。主妇们还打算着过年过节人客往来，来年的稻子要九十月份才收割。所以玉米糊、面食在冬天的一日三餐里至少占了半数。填饱肚子的问题还有顾虑，所以人们总是想方设法去赚点钱。那时候外地的工厂企业不多，农民们外出打工的也不多。大家守着自己的田地山林、一家老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若是赶上大晴天，村民们会扛把锄头，拎个篮子，到山上去挖柴胡（一种中药材）。因为年年都有人挖，山上的柴胡不仅难找，而且找到的柴胡个头又小。往往挖个几天，也卖不到几块钱。尽管如此，冬天的山上还是可见一群群挖柴胡的人们。他们懂得做总比不做好，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那么勤劳。    
   树木经历了秋风的扫荡，除了些常绿树木外，大多数树木的叶子掉落了。因此，冬天也是砍柴的好时节。柴火，在我们那分为毛柴和硬柴。毛柴是指一些小灌木或松树柏树的枝桠，砍下来后，用绳子捆绑起来，即可挑回家晒干使用。这种柴火四季都可砍，火柴一点即着，当做引火柴，屋后的阳山上就可以砍。   
    那时候乡里还没有使用煤气，连电也是省着用。除了平日里要烧火煮饭，年底要烧水杀猪、做豆腐、蒸包子、油炸粿，尤其是要办喜事的人家，没有硬柴是不行的。所谓的硬柴是指那些较粗壮的树干，杯口大的枝干也可，比较耐烧，火的力量也大。烧过之后留下的炭火也是过冬的必需品。这种柴要去比较远的高山上砍，那时候我们村里人就去青柴坞或山云岭砍硬柴。   
   人们砍硬柴的时候是看不上松树，因为松树柴不经烧。他们总是去寻找板树、青柴、栗树等。人们将树砍倒，去了枝桠，留一根主干，将枝桠砍成一段一段的，跟砍柴刀一般长。找根可以捆绑的藤子绑好后，从山顶或山腰挑到山脚，再顺着蜿蜒的小道挑回家。于是，黄昏时分的路上，你总能看见一些男子、妇人挑着柴，或用板车拉着硬柴。那一担担沉沉的柴火，是劳累一天的成果。劈开后，晒在自家院子里，码得整整齐齐，堆得高高的，主人心里也有满满的成就感。  
    晴好的日子一般不会持续太久，进入三九之后，老天又不认情面的阴冷起来。老家的四周全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当隆冬到来，北风从山头上肆虐地刮来，呼呼作响，树枝开始张牙舞爪。凛冽的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生疼。门若是没栓好，吱呀一声就被吹开了。人们就说今儿个风洞破了。   
   晚上农村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村里电视机还未普及。人们早早地睡觉了。虽然将门窗都关得死死的，但睡到床上还能听到瓦片上的风声。风穿过瓦片的缝隙钻进屋子里。屋外冷风嗖嗖，屋内也非常冷。大家不得不盖上几层被子。那时候的棉被是按四斤、六斤、八斤这样弹的，非常厚实。棉被少的人家，还会把大衣也盖在被子上。虽然压在身上很重，但被窝暖暖的。    
   
  小时候的冬天，落雪的日子常有。下雪前，云层很低，四处望去，一切裹在灰白的世界里，老家人都称之为“雪雾”。雪雾渐浓，大雪就紧跟而来。大片大片的雪花乘着风纷纷飘落，漫天飞舞，很快染白了山头、树木、田野、村庄。雪越下越深，有时候没过了小腿。老人常用“三尺深的雪”来形容雪下得厚。下个一宿之后，到处白茫茫的一片，简直就是一个童话中的仙境。真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壮观！   
  但我从小对雪却没什么好感，从没觉得下雪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我不会像男孩子一样去雪地里疯玩，去打雪仗、堆雪人、放飏灯。我安安静静地用孩子的眼睛看着雪后的景色，然后将它写进文里。“雪给大地盖了一层被子，有的树上开满了雪白的梨花，有的树上挂满了亮闪闪的冰条儿……”我想像着囊萤映雪的情景，惊叹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滴水成冰的日子里，那种刺骨的寒冷总是让每个父母担忧，他们给孩子们套了一件又一件衣服。棉毛衫、背心、毛线衣、夹袄、棉袄，裤子穿三条，袜子要穿两双，围巾、帽子、自己织的手套都给孩子全副武装起来。因为衣服大多是破旧的，也不暖和，因此那年头每个小孩似乎把能穿的都穿上，整个人就看起来像一个小草垛了，但还是冻得红着鼻子，流着鼻涕。孩子们外出得少，除了上学外都待在家里烘着火熥。   
   尽管如此，很多孩子的手上、脚、耳朵上却还会长冻疮。长了冻疮的地方皮肤红肿，又痛又痒，非常难受。要等到春天的时候才愈合，对于孩子们来说也是造孽。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寒冷，因为要干活，大家的手黑黢黢的，皮肤开裂着，粗糙得不成样，一道道深深的裂口有时候还会淌出血来。更难受的是脸上开裂，道道沟壑，看起来就像蜜枣一样。不过，那时候谁也不笑话谁，开裂了，最多买瓶哈利油对付一下。  
   那时候，除了客车、拖拉机，几乎没有什么其它出行工具，人们到哪都要走路。门前的马路上总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踏雪怎能无痕？有时尽管雪还在下着，盖住了脚印，老农却很快就能分辨路上有没有人走过。人们穿着雨鞋走山路时，总是深一脚，浅一脚，遇到结冰的地方，跌跤也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雪连下几天，山上的野兽找不到食物吃，也会窜进村里。还记得村里一老伯家猪圈里的猪被狼叼走的事情。那时候的猪圈搭建比较简单，猪圈门也容易被猛兽破坏。半夜人们睡得沉，哪怕猪圈离住处近，但狼来行凶时也不易发觉。猪被叼走也轻而易举了。想想那时候，山上还有猛兽出入，而现在连捕只兔子都难了。   
  大雪过后，太阳又会升起来了。阳光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让人睁不开眼。雪慢慢化了，屋檐上透亮的冰锥也化了，偶尔听见啪嗒一声，冰锥断了。小孩子去捡起来或掰下来，或去池塘里把冰块取出来，放进嘴里用力地吮吸着。嘴巴红红的，喉咙凉凉的。他们全然不顾父母的责备，穿着棉鞋又去撒野了。那些就地取材、没有成本的游戏给孩子们带来了不少乐趣。   
    大人们也拎着火熥出门晒日头、聊天，他们抽着旱烟，哈着气，哈出来的气都成了白雾。他们说着这场雪能冻死许多破坏庄稼的昆虫，说着“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瑞雪兆丰年”。几个妇人们拿着针线箩，手上做着缝缝补补的针线活，嘴上说着东家长李家短。村子里又热闹起来。   
   清闲的日子里，人们并不懒散。菜园里没有什么新鲜菜，山上也没野菜可挖，就把以前晾晒的干菜，如笋干、苦菜干、四季豆干，用开水泡开再煮起来做菜。小孩子最喜欢的属于冬天的零食也一起上阵了，麻糖、烤红薯、柿子饼、炒红薯干等，都给这难熬的冬天带来了丝丝甜蜜与温暖。桔黄色的灯下，一壶滚烫的老酒、简易火炉里的腌菜炖肉或牛杂汤不失为改善生活，也是用食物取暖的最佳方式。   日子虽然艰难，但一天天挨过去，接近年关了，在外打工的人们也回村子里了。人们忙着杀年猪、做豆腐、打扫卫生、置办年货，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新年来了。正月过去了，但故乡的冬天似乎还没结束。单调枯燥的冬日里藏着的快乐和痛苦还在继续。   
   时光荏苒，那么冷，那么漫长，那么艰难的冬天也许不会再有了。站在岁月的路口回望那些年走过的冬天，也许经历了那么多个的寒冬，我的性格也因此变得更加坚忍从容吧！

大美北苑

静静地读完了老师佳作，心里非常舒服！

大美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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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老师

拜读了许老师佳作！

成老师

记叙、描写、说明、抒情有机融合！

成老师

满满的回忆，涩涩的回忆，甜甜的回忆！

成老师

许老师通过细致入微的描写，把一幅幅家乡的生活场深动形象、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者面，亲切感人！

成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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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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