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用户从未签到
金牌会员
- 积分
- 11172
- 金钱
- 4425
- 威望
- 918
- 精华
- 0
- 注册时间
- 2013-12-10
|
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3-12-20 16:44 编辑
老校长 (街檐下之二十八)
李邦林
为民间文艺探源下村去开了个座谈会,安排在村会议室。走进来的这个干瘪老头,人家都穿着衬衣汗衫了,他还不合时宜地戴着一顶帽子,他找了个位子坐下,不喝茶,也不抽烟,那双睿智的眼光打量着在座的每位,当中一半是他熟悉的村民,另一半则是这些打上门来的陌生人。
听介绍说,他是老校长,解放初期,村里在祠堂里办了一个村校,也只两个班级,负责四个年级的教学。那时不叫老师,村里人包括他们的子女一律都叫他“先生”。在文化极其落后的农村,先生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农会里开会念文件找先生,村里要签约什么合同要找先生,商量什么重大措施要召见先生,要填报各种资料也找到先生。狼毫砚墨,笔走龙蛇,左邻右舍的新置家什上也都叫他号上个大号。树大分丫,儿大分家,兄弟兄弟,各自量米,农村最常见的是写分家约,谁家分家时都会请先生坐在“上横头”,由父母作主将家产分成几份,几只旧碗,几个破瓮,东厢西厢,柴屋猪栏……父母年老时的归宿,四季轮回里的开支,分家约里都要写得明明白白。先生轻车熟路地在分家契约写得滴水不漏,严丝合缝。人们相信他从文字里冶炼出来的那份修养和稳重的人品,会在他力所能及的热心里将事情办好,也将自己的子女放心地交到了他的手上知书识字。
老人的祖上也算是村里显赫一时的豪门,清末出过进士,乡间置有众多的田亩和房产,老镇上有他们开设的多家店号。家境殷实先生自小就送进了镇上的学堂,再进了婺州府的中学堂,村里农家小孩在田泥里滚爬的时候,先生已经饱读诗书了。
可偏偏阴差阳错家族里出了个败家子,金戈铁马的战尘自北而南席卷而下,先生的父亲染上了烟土和赌博,几年功夫就败光了全部家当,五彩缤纷化成了西风瘦马。土改来了,家徒四壁的空房里只剩下一支冷却的烟枪,遗弃在往日繁茂的虚幻中,嗟叹里的一贫如洗,他躲过一劫评了个贫农,免受了几场运势里的冲击。先生自此就凭借肚子里的几滴墨水和骨相里的几分儒雅,心无旁骛地融入家山的风云,习惯于学堂檐下的钟声,教书育人,闲暇时拉响手边那把祖上传下来的龙头二胡。
村里的祠堂满足不了不断扩大的学校规模,村东的坡地上平出一块地基,建了一座“完小”,校长却在岁月里老了,在若干年以后的某一天,校长离开了执教多年的学校回到了家里,村里有事依旧习惯地找他商量,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干瘪老头的干瘪脑壳,会集中了整个村子的智慧,在风云变幻里运筹帷幄。几年里村里已经走出了很多大学生,村子也在时光的轮回里巨变,可能是老校长沉浸于心的良好自我感觉,他在所有公众场合,都表现出固有的谦和与矜持。
我们也叫他“校长”,毕竟年龄太大了,他的耳朵背了,吃力地听着旁人的说话,或许他已经无法知道他这辈子究竟教出了多少学生,但问起他以前村里的种种事件和经历,他还是能真实地如数家珍。
就象现在的村长完全不同于当年农会主任的形象,老校长也全然没有当今校长的一点点派头了,但他依旧牢固地在村民大脑里保存着自己的形象。座谈会上他慢条斯理地发了个言,他说童年时的眼中是星空里挂着的月亮,少年时的希望是奔跑中的轻狂,年轻时的牵挂是心目中的向往,壮年时的憧憬是田野里的金黄,晚年了,有朝一日自己被人挂到了墙上,只能自认倒霉来过人间一趟!
老校长其言亦善的劝世箴言,是义乌江月光下的渔舟唱晚,是倚门独守的最后一丝清闲,他那把尘封着岁月包浆的二胡老弦,再也发不出当年的万马奔腾的声响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