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甫捉鬼

义乌老怪

黄三甫捉鬼

于齐民／文

       漳浦县盘陀岭，有石匠黄三甫者，年逾古稀，体格犹健。其荆妻马氏银翠，年六十有九，则久卧床帏，一病不起。

       一夜，月满东窗，清辉鉴影；墙根石缝，蟋蟀啁啾。马氏愈感万籁俱寂，心恻恻然，谓翁曰：“老身一具病骨，延医问药，百药不投，恐时日无多矣！老身死后，佬佬孤寂一人，亦无复生趣，如之奈何？”翁不忍拂其意，宽慰曰：“妈妈前脚归去，容老头子安妥俗务，当后脚从之来。黄泉路上，相偕同行，也强似落单于尘世间，历尽凄风苦雨。”马氏闻言，欣然释怀。

       黄三甫合扉就枕，追忆往事，萦怀于心，辗转反侧，久不成寐。方凝思间，忽闻墙外梧桐萧萧，声如涛涌。俄而“吱呀”有声，双扉洞开。翁自忆，必年迈昏聩，故忘上闩。心异之，借月色注目不移。旋见二童奔入内，径向卧榻。

       二童一黑一白，皆头耸高帽，身披衰衣，麻练束腰，绝类庙廊下恶鬼。

       翁愠恼，责问曰：“谁家野儿郎，夜来不思归寝，徒增阿翁阿母悬望，是何景象？”黑者面如黑炭，貌甚狞恶，一手持招魂幡，一手自指高帽，凶巴巴曰：“汝有眼无珠，不识‘天下太平’四字耶？某乃城隍庙范无救，奉城隍台旨，勾拿马银翠来也！”白者面色惨白，舌出猩红，一手持筹，一手拨筹珠“噼啪”作响，会计马氏生卒时辰，笑嘻嘻曰：“某乃‘一见生财’谢必安也，遵照《生死簿》注册，汝妻马银翠仙命六十有九，于今大限满矣！”言已，一索吊之。

       马氏咽喉受制，气喘噗噗，如缝工喷水。须臾间，鱼鼓瞪眼，四体抽风，痛楚不堪言状。

       黄三甫顿悟，知其为“黑白双煞”，仰身哀告曰：“尊神所勾拿者，拙荆也！古稀之年，受此严刑，实怆于怀，乞怜宽宥。”白无常曰：“人而鬼也则苦，鬼而仙也则乐。苟乐矣，何必生？”黑无常叱曰：“阴司冥律，条条森严。有法必依，焉敢徇私？今宵夫妻分别，永无见期！”言未竟，以肩背索，如纤夫拉船，力拽之。

       马氏三魂七魄穿筋过脉，自足后跟渐行而渐上，至股则足死，至脑则心死，如一缕轻烟，攸然脱离囟门，袅袅升腾。

       黄三甫暴怒，将心一横，攻其不备，扑二鬼跪顶于床，叉开十指如爪，紧握其项，一手一个按而捉之，亟呼曰：“银翠！薄刀拿来！杀之以绝后患！”马氏气息方才顺畅，魂魄与躯壳翕然复合，依稀闻佬佬呼唤，辄昏昏然甦醒。然历经生死一劫，其残喘如丝，腿脚酸软，走跳未得其便焉。

       二鬼挣扎莫能脱，急鸣曰：“汝敢拒捕，该当何罪？”黄三甫反唇相讥，怼曰：“闻汝等变化多端，今注目在此，看着如何遁去？” 言次，二鬼鼓其项粗如腰，黄三甫钳制不下，力稍懈之，忽又缩其项细如鳅，滑滑然脱手，蹦跶于地。二鬼惊恐万状，不辨东西南北，绕屋而寻门，如鼠之失窟，竟慌不择路，钻犬门而出。甫操刀追逐，辄二鬼已渺，门外一天明月而已。

       明日昧爽，黄家从子备香烛纸马，径投城隍庙请罪，见“黑白双煞”泥塑之身，项上油彩剥落，指痕俨然，叹曰：“阿叔拒捕，闯下弥天大祸哉！料‘躲过十五躲不过初一’，必‘痘里不去麻里去’矣！”

       而“黑白双煞”项颈骨折，幽冥界无药可疗，急奔“宝芝林”生药铺市之。郎中号脉，大惊曰：“尊驾脉象虚无，殆非人类。”鬼以元宝一锭置案上，曰：“仆乃明伤也，何劳号脉？先生只管开方抓药！”郎中见钱，手脚轻便，旋即开具一方：花槟榔、没药、红娘子、独活、接骨片、三七、生地、熟地、土鳖虫、地龙、大黄、当归、赤芍、土虱、红花、血竭、杜仲、苏木，君臣佐使十八味，包裹十四剂。付之。

       二鬼方离店，郎中开椟检视元宝，辄赫然“纸钱灰”一抔也。

       漳浦县城隍庙，殿宇廓然，神鬼皆以泥塑木雕，妆饰如生。月朔望日，多有善男信女晨至焚香者。

       一日曛暮。幽冥界下，阴风瑟瑟，鬼火幽幽，四野但闻孤魂呼号；城隍庙上，煞气腾腾，巨烛烨烨，廊下只听野鬼哀嚎。善恶诸司、六曹法吏，神情肃穆，各司其职。城隍着蟒袍、围玉带、戴平天冠正襟危坐，凭案裁决罪福。

       阴律司判官崔珏禀告曰：“曩日黄三甫妨碍公务，黑白无常为其所伤，明公作何处置？”城隍即命稽查黄三甫寿籍，察查司判官陆之道捧《生死簿》翻阅一过，曰：“黄犯尚有阳算半月。”城隍曰：“勾拿黄犯，瓜代马氏，可也！”崔钰曰：“马氏卒期，逾时半月，如之奈何？”城隍曰：“黄犯尚有半月阳算，添予马氏，岂非找平？”城隍精准断案，群鬼传赞不已。

       子夜，文武判官、黑白无常、魑魅魍魉、牛头马面，一齐围捕黄家。黄三甫、马银翠，乃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