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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4-5-30 12:41 编辑
十八间 (街檐下之三十五)
李邦林
我们都叫她俞师母,她是我们居委会十八间小组的小组长。
十八间是以前古镇商界大佬的一座老房子,住着丁氏高升堂廷字辈的裔孙们。那年腾空的屋子住进了许多刚分到田地的无房户,他们是新成立农会里的中坚力量,其中还有一个叫“小讨饭”的孤儿。他们在家长里短的相处里按每个人的认知不同,走过了一程程风云之路,守着老镇人特质里的风格,也将人生里的偏差不经意地留下草蛇灰线,刻下雪泥鸿爪。
俞师母的老公早年就走了,死于一场大病,给她扔下两个孩子。十八间人见证了这个不修边幅女人的坚强,每天睡眼惺忪起得最早,疲惫不堪睡得最迟。成年累月都是两只劳动布的袖套,一条灰色陈旧的围裙,平时给手车队里那些单身男人洗洗满是汗臭的粗衣,洗净后叠齐并补好衣物上的破洞,还在老街上租了半间破屋开了爿开水店二分一壶补贴家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两个孩子在她的调教下很听话,过早地分担了她的负担。俞师母没多少文化,选她当小组长,完全是因为大家都看中她身上的那种平民的善良和对任何事都有一种应对自如的智慧。
十八间里混居着老镇的各式人种,煤炉在清早屋檐下点火升烟,吱呀开门声里随意地问候后就开始了新一天的劳碌,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
俞师母走马上任在那段特殊时光里,十八间人正处于一种紧张、惶恐和亢奋的狂热之中,有人套着个袖章进出在十八间的大门。退休在家的女老师王雅娴,知趣地撤下了台桌上那尊不穿衣服断臂的女人石膏像,替换上一尊穿长大衣的流行。在杂乱地堆放着各式家具的十八间里,王雅娴的房间永远那么素洁清雅,她每天都习惯性地细心收拾擦拭每件家具。想不到的灾祸还是降临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安份女人身上。
雅娴老师要去上吊了,意外里的意外是她没死,又活在了阴差阳错的巧合里。
事情起因是那天王雅娴擦书桌时不慎将石膏像掉在地上碎了一大片,她随即拿把苕帚扫进畚箕放在一边,正巧被路过的“小讨饭”看到,还有两个小屁孩在天井边跑来跑去,不知轻重深浅地大喊闯祸了闯祸了……这情景七传八传,传到一班小泼皮耳边并放出风声,要彻查这个民国时期毕业于金华女中的富家小姐,要剃阴阳头,要挂牌扫地……脆弱的神经与浩大的声势形成极大的反差,那晚月黑风高,绝望的她怀揣一条麻绳来到野外,想找棵大树了却此生,那晚的狗叫得很凶。
夜黑人稀,义乌江边的破凉亭,凄凉的风迎面吹过,打了一个寒噤,恍惚中她隐隐看见先她一步已经有人被直挺挺地垂挂在柱子上,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本能地大喊一声救命啊,惨烈地划破夜空,慌乱中上前一把紧紧抱住暗夜里的轻生者。惊魂未定之下,从江堤下爬上一个男人,他是竹园村长年在江中抓鱼的“浪里白条”,是他下水前将下水裤随手挂在凉亭里,很像是一个吊死在屋柱上的人。一场虚惊,一个赴死前还想要救别人生命的女人,自然也逃过了劫难并救了她自己。
拂晓前浪里白条带着王老师来到十八间找到俞师母,丁氏老屋里的两个女人抱作一团哭成一片,哭着哭着两个人又都笑了。俞师母说只要我这块老骨头还在,我就要保证十八间人的安全,你们都是我朝夕相处的兄弟姐妹呵。
那天傍晚俞师母站在十八间的天井上朝各户喊话,都过来集中一下,有几件事与大家商量一下。房主们陆续带着小板凳、小竹椅沿天井坐下,打着蒲扇,男人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堂屋的磨盘上,蹲在檐下的青石边,吸着闷烟。
俞师母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大老粗,但还是要以十八间小组长的名义与大家说上几句,有幸与大家像炒豆似地相聚在同一口锅里磕磕碰碰,吵吵闹闹,同受煎熬,抱团取暖,我高兴。长话短说,我们十八间人多口杂,每个人都要爱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心情,我只希望我们十八间的人在任何时候不要出事。你们有什么迈不过的坎,过不了的沟,与我多说说,我很愿意做大家的知心老妈……
与外界的火力相比,此时十八间的居民内心里正萌动着一股暖流,也疗愈了心灵的伤痛。
第二天真有两个小混混来到十八间要将王雅娴带走。
俞师母双手叉腰像门神似地挡在大门口连珠炮般地对他们说你敢?老娘可是三代赤贫,谁都不怕,没有老娘答应,谁也别想从十八间把人带走。你们是什么货色我还不知道吗,你们还在老爸裤裆里的时候,老娘就在社会上混了。
俞组长知道这两个人的底细,平时好吃懒做,不务正业,那年还将机械厂下夜班女工拦在路上图谋不轨,被政府训诫了。她提高音量接着说不要狐狸不知道自己脸花,一个平时连一条裤子都穿不正的人,还来冒充正人君子,地雉毛竖直,给你三两颜料就想开染坊了。真想出人头地,你们先管管牢你们下面的那个小和尚……
十八间人的生活在继续,十八间的故事也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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