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翻阅朋友圈已成习惯。听着伊月儿朗诵的原创散文诗《父亲的针灸盒》,蓦然想起:哦,今天是父亲节了!心头悄然升起一丝欣慰。女人的节日似乎很多——妇女节、母亲节、护士、情人节,都可以高调浪漫地享受;而父亲节,如同“父亲”这个称呼本身,总在平凡、低调与深沉中悄然度过。
父爱如山,是山的寡言,山的厚重,山的豁达。我坐在公交车上,望着窗外梅雨纷纷的早晨,车身仿佛行驶在时光隧道,载我回到记忆的另一维度。
一间狭窄的山沙泥瓦房,在梅雨时节的暴雨中颤抖,它单薄的身躯如同一片落叶,在汹涌的激流中颠簸。雨水肆无忌惮地追逐、击打着它,仿佛要将它摧毁成一摊烂泥。那个早晨,我瘦小的身子裹着被单,惊恐地望着门外的雨幕。
一张巨大的“树叶”被风雨刮进了房门。父亲穿着棕黄的蓑衣,戴着斗笠,活脱脱变成了一片湿透的黄叶——刚从水塘里捞起来似的,带进一汪雨水。他将竹杆赶鱼网竖直在墙角,网上的鱼鳞在闪电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仿佛透过鳞片,能看见父亲淌在水中的背影。他从腰上解下沉甸甸的鱼篓,递给灶台前的母亲。
母亲探头看向鱼篓口,嘴角缓缓向后拉伸,唇微微舒展,眼睛慢慢睁大,水汪汪的黑眸仿佛能滴下蜜来:“哇,这么多!可以卖好多钱了。”她拎起鱼篓,端起脸盆,就要冲进雨幕。“等等!”父亲望了望面黄肌瘦的我,伸手从鱼篓里抓出两条肥大的麦鱼,“留两条给儿子吃吧!”
饭锅里蒸出的麦鱼,散发着鲜香。滴几点酱油,拌点猪油,在这简陋昏暗的屋里已是珍馐。父亲用筷子夹走鱼头和鱼尾,把盛着鱼身的盘子轻轻推到我面前。
父亲将一沓钞票轻轻放在我面前那天,是我高考落榜后的一个早晨。人生的第一次失意,便是迈进大学校门的那只脚被命运无情地踢了回来。我没吃晚饭就早早蒙头“睡”了。那晚,天格外漆黑,我真想把自己埋进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永不出现;屋内的灯光也格外昏暗,我在沉沉夜幕里寻不见人生的光亮;周遭更是异常寂静,连老鼠都知趣地躲了起来,只有楼上父亲辗转反侧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去报名复读吧。”父亲轻声安慰。透过窗棂的晨光照在他疲倦的脸上,眼圈灰暗,眼白里布满血丝。我知道,父亲说出这句话多么不易!家境的拮据,弟弟妹妹后续的学费,都像沉重的包袱压在他肩上,而我又无形中添上了一根稻草。我注视着这沓钞票——由十元、五元、二元、一元等各色纸币组成的数字,每一张都浸满我的愧疚;那汗渍斑驳的纸币,承载着父亲山一般的厚望;那布满褶皱的纹路,仿佛镌刻着父亲额头的深痕。这些皱纹,一直印在我的脑海,如同大海的波浪,永不湮灭。
早晨,西湖的波浪温和慈祥,宛如父亲脸上的皱纹,那皱纹似乎也在柔和地微笑。他今天心情极好,让我带他到西湖看看。在浙医一院肿瘤科住了一个月,他想出去散散心,透透气。兴致所至,在美丽的西湖边拍照留念,自然是件美事。
“多拍几张,以后你们可以看看。”父亲摆好姿势,平静地吩咐。父亲啊!原来我并未瞒过你,你心中早已明了病情,感知到自己日落黄昏,时日无多。原来你一直在装傻!我强颜欢笑,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唯恐它落下,会湮没了整个白堤。
车窗玻璃模糊了,我的眼镜也蒙上一层薄雾——原来眼眶早已湿润。在这个父亲节,就让所有的泪水流入西湖吧,让所有的思念装满湖心。即使湮没了白堤,许仙和白娘子想必也不会怪罪吧?我戴上耳机,打开音乐,李健演唱的《父亲写的散文诗》在时空的隧道里回荡。
写于2025.6.15.父亲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