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絮语*那年冬天的红手套

怀揣美好 · 发表于 2017-12-13 21:05:30

又到了冻手冻脚的季节，我摸着冰冷的方向盘，想起了那年冬天的一双红手套……

单肩书包在屁股上一颠一颠，我一路踢着小石子走回家，老远看见家里大门开着，两只硕大的蛇皮袋鼓着肚子趴在堂屋地上，妈妈回来了！

小跑两步冲进门，急煞“车”！地上已经堆了不少东西，套着塑料袋的夹克外套、男人的裤子、女人的文胸、扁的圆的松紧带……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弯着腰，用类拟插秧的姿势蹲立着，硕圆的臀部撑得裤子鼓鼓的，仅穿着一件秋衣的上身湿印出内衣的轮廓，一双健壮有力的胳膊正从蛇皮袋往外拿东西。

“妈！”我一边喊一边踮着脚尖从货物中间艰难地走过，伸手去捞一双漂亮的红色毛线手套。“啪！”母亲一手拍掉我的欲望：“去，把饭做起来！”“我都饿了，你怎么回来不做饭啊？！”我摸着被拍打的手背眼眶湿湿地嚷道。母亲略略转头瞟我一眼，单手插腰立起身来，不去管那头乱蓬蓬的短发，抹一把红润脸上的汗水，拿过一只小塑料袋，语气缓和些：“喏，这个先拿去吃。”我打开一看，是几节冰冷的煮熟的藕。

我去灶台烧火，大我二岁的哥哥在灶上炒菜，天黑了好一会儿父亲下班了，一家人围在桌边吃饭。
“我早上开始就没吃饭，还好，你舅舅给我煮了几节藕。市场里人太多了，打抢一样的，还好我去得早，不然拿不到这么好的货咧！”
“火车上挤吗？”父亲问。
“怎么不挤啊？都是衢州（站）下（车）的，这几个大包还好是做托运，不然车都上不去。不过，转车的时候搬上搬下也把我累死了！”
“那明天就休息一天吧！”父亲说。
“怎么能休息？来去浪费二天时间，现在这么多钱都进了货，不卖掉放到家里有用吗？”母亲机关枪一样地抢白。
父亲低下头继续吃饭不再说话。
“明天至少要走五十里。”母亲自顾自地作着明天的计划。
“五十里不就是25000米吗？又没有多远。”我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的计算能力。
“来回就是一百里哦！”母亲接着说：“上一次去小目源（村），那个上坡好长啊，这么重的货我推也推不上去，在路边等了好久，一个好心人帮我一起推上去的。这辆双轮车太重了，赚点钱这么容易啊？你们要好好念书！”又要开始唠叨了，我赶紧打断：“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明天礼拜六！”
“哈哈哈……”母亲看着这个不足七十斤的小女儿忍不住笑起来，父亲也跟着笑了，哥哥朝我挤眉弄眼。
“我是说真的！”看着大家一副嘲弄的表情，我恼怒地提高音量。“都上初二了，作业不多吗？要出去一整天的，早上还要早起。”母亲笑盈盈地看着我说。
“作业我已经做好一半，礼拜天还可以做，反正我一定要去！”我气呼呼地丢下碗筷。

惦记着要出门，耳朵就特别灵，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母亲正将货物装上人力双轮板车，我跳下床帮着拿东西，母亲没有再劝阻。一切收拾停当，要出发了，母亲把昨日我看中的那双毛线手套递给我，我欣喜地戴上反复地看了看，又摘下小心地塞在衣兜里。

天蒙蒙亮，好浓的雾，或远或近传来几声鸡鸣声，马路上几乎没有人，路旁野草都覆上了一层白白的霜，现在还不是山里冬天最冷的时候，但是扶着车把让我的手指很快就冻得发痛起来，拿出红手套戴上，瞬间幸福感爆棚。

走出生活区的水泥路，就上了石子路，车我是真心推不动的，只能在车侧边帮衬着出力，不用掌握平衡和方向，只管低头用力即可，有时累了就把手搭在车把上，不费力地让母亲拖着走。

走了很远，出现了一个很陡的上坡，用我仅有的数学知识来看，应该有40度左右的坡度，我和母亲用一种背拱天头朝地的方式顶着车走，车轮在石子路面上压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辙痕，脚底下不断有石子被脚掌推向坡下，终于上了坡！

太阳，从对面的山头露出红彤彤的脸，雾气渐渐散去，我呼哧地喘着粗气，坐在路边休息，母亲侧过头看着我，笑着说：“脸冻得这么红，累吧？今天我们少走一点，吃了午饭就回家。”
我好奇地问：“在哪里吃午饭？”
“走到哪里就哪里吃呗。”
“你都是到村庄里去卖的，哪有吃饭的地方啊？”
“有的了，我每次去都会有好心人来叫我吃饭的。”
“真的吗？”
“是啊，我说我没有吃饭，人家就会端饭给我吃。”

我惊奇地看着貌不出众的母亲，不相信她有这么好的人缘。

“我也不白吃，每次我都会送些袜子啊樟脑丸啊甚至小孩子的衣服什么的给她们。”
“哦，就是拿东西和人家换嘛！”
“呃……也不能这么说，人家也不差这点东西，主要还是好心人多，这是情义！不过，情义也要感谢。下次再去，人家就更热情了。”听着母亲有些杂乱无章的话，我懵懵然似懂非懂。

终于到了一个集市，母亲的车还没停稳，几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就笑嘻嘻地围了上来：“义乌佬来了！义乌佬来了！快看看，今天有什么好东西……”
“呵呵，昨天刚到的，看看看看！”“你上次叫我带的衣服有了，这个料子是全棉的，你摸摸，很软的，小孩子穿最好了。”“你真会选！这个帽子今年很流行！开司米，机器织的，浙江那边都戴这种！手织的没有这么平。你也辛苦啊，下班还要带孩子，哪有那么多功夫织咧！”“啧啧！这条裤子穿起来笔挺的！有派头！”“袖套带两双去吧！冬天衣服不好洗，这个（袖套）实惠的。”“不会那么快破的！你看，这袜子我自己都在穿，很暖和！”

看着母亲熟练地介绍着这些昨天才跟随她大包小包，汽车转火车、火车再转汽车，从浙江一路颠簸几百里来到江西这个小山沟里的货物，象极了一位母亲在夸赞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漂亮的、敦厚的、聪明的……没有一个不是让人喜欢的。

平时总觉得母亲说话笨拙不如自己伶俐的我，此时只能站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母亲收到钱后不假思索地报出找零的数字并精确到角，只上了二年公社识字班的母亲让我刮目相看。

晨雾渐渐散去太阳越升越高，母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灿烂，那天，我就这样戴着红手套晒了一上午的太阳，暖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