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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只白蜗牛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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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Master]伴坛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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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只白蜗牛   中篇(第一部分)
1982年的那天,也是大寒,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锐利。我站在村里的第四间房子门前,手里拿着铲子,掘开了红土。我心里存着一丝希望,尽管这个冬天冷得出奇,蜗牛们或许还能熬得过去。但当我颤抖着手把蜗牛养殖箱揭开,满眼看到的,却是六个白蜗牛的空壳。壳薄如纸,轻如风,挥一挥手,似乎就要飞走。蜗牛那脆弱的身体早已被寒冬的霜寒凝成寂静的亡灵。
六个白蜗牛,全都冻死多日了。
这六只蜗牛,是我的功臣,是我未来的希望。去年夏天,它们在我的红土养殖箱里辛勤地产卵,将小蜗牛孵化成一群生机勃勃的小生命。那些繁殖出来的小蜗牛共计上千个,卖了出去,每只一毛钱,为我带来了收入,为我实现了回本的目标。我原以为,这六个“老祖宗”可以让我在春天继续扩展蜗牛的家族,迎来事业的再一次起步。可如今,“功臣们”连同我的梦一起化为了冷冷的空壳,我的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最后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蹲在地上哽咽着,不知该怎么办。哭着哭着,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个念头:村里的其他四户房里人,也从我这里买了蜗牛苗回去养殖,他们的蜗牛是不是也……我立刻扛起铲子,冒着寒风,一个个通知他们去挖养殖箱看看蜗牛的情况。
第一个去的是煲汤阿叔的养殖场。破破烂烂的竹棚简直无法遮风,白蜗牛的培养土都结了冰,我挖开一看,果然也是一堆白蜗牛残缺的空壳。煲汤阿叔看着我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多了一层愁意。他叹了口气,说:“冻死了全冻死了,这还怎么过年啊。”
接下来,我又跑到得闲阿哥、根皮容高、天银烧歌他们几家的养殖场,结果全如出一辙。那些承载着希望的小生命,早已不堪这场寒冬的侵蚀,齐齐化为了冰冷的壳子。
村里那么多人满怀信心跟着我开始养白蜗牛,却在一场寒潮之后赔得精光。看着他们一张张失落的脸,我心里更是五味杂陈。蜗牛苗是一毛钱一只卖给他们的,虽然价格不高,但对于每家还是有些成本投入。而如今,这批蜗牛全数死亡,眼看新年将至,所有人都指着白蜗牛能多赚几个过年钱吃顿好的,如今却希望全破了。我不是没考虑过可能的冷冬,但原以为磐安的气候尚算温暖,这些蜗牛足以过冬存活。现在看来,我大错特错。
最让我担心的是村里这些老实人会不会怪我的蜗牛质量不好,闹起来要求赔钱。尽管他们一家才投入几块钱,但我哪里赔得起?好在我老爸及时出面,把事情压了下来。老爸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年轻时教过不少人,大伙儿都给面子,算是没把这事情闹开。房里人都朴实得很,大家都明白大冬天冻死的事怨不得谁,说到底怪寒潮无情。
赔的钱是不用赔了,但接下来怎么办才是最大的问题。我能感受到房里人的失落,他们在蜗牛身上的希望全破灭了。我的心里也是一片煎熬,尽管不需要赔偿,也不舍得就这样放弃。我还年轻,总觉得不能就这么栽倒在第一场试验里。
于是,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我们几户人家商量了好久,最后总算敲定了个折中的办法:继续生产新的小蜗牛。虽然这一批冬天全毁了,但再借点钱补点蜗牛苗回来,把蜗牛家族重新繁殖起来。熬过春天,等冬天不再那么激烈刺骨的时候,总能把产业再扳回来。成本不高,每家再凑点钱买上几十只苗,再赌最后一把。大伙儿点点头,算是重新燃起了一点微末的希望。
说起白蜗牛养殖的缘由,还得追溯到前年。那时我刚从磐安县的五七高中毕业,虽然成绩还算过得去,可毕了业也没有过多出路。家庭条件不好,考不上更高一级学校,一直跟着老爸帮忙建学校。搬砖、抹灰、修房子,整整干了两个月,总共赚下六块钱。对我来说,这六块钱是一份来之不易的家底。
那时,我天天到老爸学校,那里有《科技报》。有一天我随手翻到一篇文章,说杭州天目山有个叫强子的老板养白蜗牛发财。文里说白蜗牛市场供不应求,产地供应上海、输出韩国和法国,利润极高。蜗牛一元一只,生殖力旺,养殖成本极低。看到这篇文章,我的脑袋“嗡”的一下,仿佛看到了门槛极低的致富机会。
一个想法在我心里迅速萌芽:我要养白蜗牛!
六只白蜗牛(第二部分)

决定养白蜗牛那天,我信心满满,觉得天空都是明亮的。我一头扎进去,把所有希望压在这六个白蜗牛身上,想着一定能凭借它们改变一家子的命运。而现在,我脸朝着冷冷的泥土挖出了六个空壳,看着一地冻僵的梦,只能跌坐在地上,心中苦得发涩。
几天以来,我的情绪一直低落,就连睡觉也睡不安稳,天天想着如何挽回之前的损失。我试过从内部找问题,也试过分析这场寒潮的突如其来,但最后目光还是望到了遥远的天目山。我想起那个卖给我白蜗牛的强子老板,他不是说这些蜗牛耐活吗?他不是说养殖容易发展快吗?可为什么天寒地冻后全死光了?这一定是他的问题,他没有说明养殖温度的重要性!不然我也不会把这事儿搞砸。
这么一想,心里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我赶紧找到了家里的亲爷。他是村里出了名的会算卦的人,每逢村里有事,有人总要找他算算天意。我当时来不及想他能不能解答,而是急切地问:“亲爷,这事儿是强子老板的错对吧?这是不是天意要他赔偿?”
他闭眼掐着指头默算了一阵,头一点,“他没说明白温度的重要性,按理说可以找他索赔。”
听了他的“卦象”,我心里踏实了一些。于是,我趴在桌上,赶紧给强子老板写了一封信,言辞客气但直指问题:“您没说明白蜗牛对低温的容忍度,这次全部冻死,我们全村损失不小,还得过年,您看能否给个赔偿方法或者补偿点种苗?”
这封信写得我心里发烧,真的,仿佛我已经看到强子老板良心不安,给我寄来最新的种苗,还附上新年祝福。写完信后,我每天都去看村里的邮差,渴望他能递来让我绝处逢生的回信。
可等了好些天,仍然没有任何回音。信仿佛丢进了无边的深沟,彻底石沉大海。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年三十的晚上,家家户户都围坐吃年夜饭,欢声笑语从一间间土房里飘出来。我们家虽也坐在一起,却是一桌清汤寡水,气氛冷冷清清的。我知道,这冷气来自我。一筷子豆腐刚夹到嘴边,煲汤阿叔大嗓门先嚷开了:“小子,你不是说养蜗牛能发财吗?结果好了,把我们全骗进去,赔得连醋钱都没了!”紧接着,得闲阿哥接过话茬:“啥致富不致富,我是败得光溜溜。以后我看到蜗牛,都让它自己去爬西天!”就连根皮容高,也一改平时那和气模样,冷声冷气地补了一句:“养蜗牛发财,发财是你吧,你看看我们。”
一句话接着一句话,饭桌成了批斗场,大家目光凶巴巴地盯着我,我红着脸低头扒碗里的饭,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们说的没错,我抱着发财的念头把他们都拉了进来,却让大伙赔了成本失了希望,年夜饭都成了愁饭。想起村里人一年收入也不过两三百块,这几块钱对他们不是小数目。
最后,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放下碗,低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大伙虽然还在埋怨,但看我态度诚恳,还是没再说太多。那一晚,我给每家都跑了一趟,帮他们打扫屋子,牵柴火,甚至还辅导起他们家小孩的功课。虽然嘴上都埋怨,但总算没人撵我出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就在我迷茫、痛苦地熬着每一个日子时,我的隔壁小妹从上海读书回来。小妹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困境,看着我愁眉苦脸样子,她笑着问:“你怎么掉水里捞不上来啦?”我长叹了口气,把蜗牛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她听完,眼珠子一转,拍着桌子说:“这事简单!问题出在哪儿,就去哪儿解决,去趟天目山找那个老板不就完了吗?跟他面说,总比写信等回信有效得多!”
小妹这一番话把我点醒了,我竟然头一次意识到,问题既然是强子老板不给回信,为什么我不能亲自去一趟杭州呢!想到这儿,我的心情沉重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至少这是眼下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正当我计划着什么时候动身,这时一封回信终于迟迟而来。信封是皱巴巴的,不知历经了多少双手才送到我家。我小心翼翼撕开,却发现信里三言两语,全是否认:“生产温度的问题,我早已提醒过所有购买种苗的客户,具体行为由各自负责,概不关我事。”
看到这句话,那燃起的一点希望又一次被打碎了。
我坐在桌前,死死地攥着那封信,脑袋嗡嗡直响。强子不认责任,我这条路几乎已经堵死,手里没钱,眼前也看不到任何翻盘的机会。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放弃。如果命运的答案是绝望,我想试试,就算撞破脑袋也要找出一条缝。也许,去杭州天目山找他面对面谈谈,才是最后的机会。
又或许,这是另一场考验的开始。
六只白蜗牛(第三部分)
我坐在堂屋里,手里攥着那封令人心灰意冷的信,脑子里却拼命让自己打起精神。我告诉自己不能认输,强子老板可以写信敷衍,但如果我亲自登门,可能会有不同的结果。他得听听我的诉求,得承担他该承担的责任。而且,这次去找他也不全是为了赔偿,更是为了问清楚如何正确养殖白蜗牛,为了今后不再犯相同的错误。
心里有了计划,一种新的勇气悄然生出。我对自己说:“我才不怕呢!浙江省又不是天涯海角,总会见到那家伙的。他逃得了信,逃不过人!”
然后问题来了——钱呢?想到这里我恨得直咬牙。穷,穷得我寸步难行。老爸说这一趟跑杭州至少要100元,要是预算超支更多,那我就根本凑不齐了。杭城的花费不低,尤其是车少,人误了车时间就得白白浪费;如果没个周全打算,根本爬不到天目山脚下,更别说见强子了。
老爸给我细算了一下:从我们磐安的大盘山到杭州的车费是3.5元,来回7元;在杭州住一个晚上要25元;从杭州坐车到天目山白鹅山的车费是1.5元,来回3元。算下来,不吃不喝也接近40块,这还没算上差旅中歇脚、买水吃饭的费用,要真遇上下雨天或错过车次,多等一天成本更是直线上升。
我听着老爸的清算,心跳得厉害,摸摸自己的口袋,里头只有攒下的不到2元外加一些零碎毛票,连车票都难买齐。正当我头皮发麻时,老爸提了个建议:“还是村里几户人家开个小会,商量一下,毕竟你这一趟是为大家的蜗牛未来去的,请大家凑点压岁钱给你补贴下。”
一听这话,我觉得脸烧得慌。要去开口问人家讨钱,这对我的自尊心来说简直是个打击。但一想到坐在自家再愁下去也没有结果,我咬咬牙,还是去挨家挨户通知了煲汤阿叔、得闲阿哥他们几家一起开了个小会。
那天的会开得很冷清,大家手里都捏着自家给孩子备的压岁钱,但心情显然像阴沉的天。根皮容高语气幽幽地说:“我们穷人,赔了点本钱就能过,倒是年轻人做事要讨回公道,去试试也只是希望我们以后别再‘摔跤’了吧。”
几句话说得在场人都沉默了,过了半晌,四家房里人都点了头。“我们一户掏个几毛,就是点心意。小伙子,你也尽力就是了。”
就这样,我掂了掂口袋里新增的五块钱,心头一阵感动,却又更加觉得任务艰巨。五块钱聊胜于无,总算能帮我买个来回车票,还得省去别的开支。关键时刻,还是隔壁的小妹救了我。她是我们村为数不多读大学的,不光长了见识,还有很多朋友能帮忙。看我长吁短叹的样子,她拍拍我的肩膀说:“别那么愁眉苦脸,这事又不难。我有个同学住在杭州武林长征新村,请她帮你免费留宿一晚就省下了旅店费。你啥都不用担心,她人很好的。”
我听得眼睛一亮,但转念又想到,虽然小妹的同学愿意接待我,我却不能白住人家的地。我老爸自小就教我们做事不能亏心——更何况我们农村来的,一点礼仪总要讲。可送什么好呢?我每天琢磨,乡里的腊肉?笋干?那些东西是村里的特产,可总觉得太普通。
有一天,我去山里砍柴,忽然发现路旁有一株兰花。兰花长得素雅,颜色像初春淡雪,花茎挺立,花朵多而开得饱满,又不张扬。我蹲下来蹙眉细看,心里激动得停不住想:要是送这么一株花给她朋友,不仅显得有心意,还能代表我们乡村的灵气。这株花在漫山野草中如此特别,小妹的朋友收到一定会喜欢吧!
于是,我就用茅草遮住,把荷锄埋在附近,打算等临行前一晚再把兰花挖出来。
回到家后,我翻开老爸的乡土植物教材一查,才知道这兰花名叫“素兰”。名字这么雅,我更觉得这是最好不过的礼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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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礼物,我还要准备一身能“见人”的行头。这下可愁坏我了,我们家穷,平时穿的衣服都破破烂烂,哪里拿得出什么好格样的衣服去杭州?
老爸听我叹气,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爷爷去世时留下的咔叽中山装,虽有些旧,但做工还算体面,穿起来洋气得很。他拍拍衣服说:“别看这旧,但杭州人见了也不会嘲笑你。”我穿上中山装,顿觉腰板都挺直了几分。但裤子却是个问题,家里没有一条能拿得出手的长裤。老爸翻遍了衣柜,一边问我短裤是不是行,我一边脸红地摇头。
最后我想到,老爸学校里的体育老师那里,可能会有长裤借我。于是我腆着脸跑到学校,跟体育老师借了一条长裤,那是他平时比赛穿的运动裤,我穿在身上虽不怎么合身,但颜色深,总算不像个山里来的“野小子”。一套装备总算齐活了。
春天渐渐近了,亲爷算卦的时候说,要等“立春”之后再出发。这些日子,我每晚躺在床上都会在心里演练跟强子老板对话的场景。村里的所有希望,似乎都开始绑在了我这趟火车上……
六只白蜗牛(第四部分)
开春了,1983年的阳光穿透轻雾,洒在义乌火车站的铁轨上,像给这个小城披了一层闪烁的银纱。我站在站台上,一边用肩膀调整背上的化肥袋,一边盯着不远处那列咔嚓作响的绿皮车。袋子里装着家里刚腌好的腊肉,还有袋笋干,总共50多斤,压在肩膀上隐隐作痛。母亲临行前还叮嘱:“记得带回腊肉和笋干,这年头人真的假的还得靠腊味拉扯亲近。”我只好笑着点头。
火车出发时,我的背紧紧贴着车厢,那混杂了铁器、油腻头发以及腊肉的味道弥漫其中。人们不时朝我投来目光,有几个年轻人低声开玩笑:“这位大兄弟是要去办年货的吧?”我咧嘴笑着,心里倒有些得意:老腊肉的香味可没几个人能抗拒。
傍晚时分,绿皮车缓缓停在了杭州站。我挑起担子,整个肩膀像被拉长了一寸,却不愿停下脚步。这个春天,我带着一份腊味的“心意”,希望能寻到熟人,换回一壶茶聊和一点儿安心。
杭州的夕阳,倒是,比我记忆中温柔许多。晚霞洒在杨柳吐丝的西湖边,颇有点苏东坡诗里的意味,只可惜我站在湖边,却没感到多么震撼——只能嘟囔一句:“哎,也就这么回事吧。”倒是路边的桥,木板都断了一根,水葫芦沿湖漂荡,倒是增添了几分真实气息。
根据记忆和问路,我辗转到了那个叫长征新村的地方。乡下人说,城市的楼房都挤得人喘不过气;可对我来说,半扇敞开的窗户里飘出的饭香,便是让我感到活力的地方。有位和我同高中的朋友住在这里,两年没见过了。
同学的同学,李素兰,接待了我。她温婉地笑着,把我迎进门,倒不至于拘束得手脚无措。我放下腊肉和笋干,笑道:“送给你们尝尝。”李素兰摆手连连说:“哎,怎么还带东西呢!”但她接过腊肉那一刻,脸上的轻快可是藏不住的。
晚饭时,李素兰做了一道西湖醋鱼。我还记得,自己笨手笨脚地试图用抽水马桶,最后硬是折腾了大半天才弄清楚怎么冲水。一趟厕所走出来,脸早挂不住。大家见状都笑,我却只能装作不在意地甩下一句:“乡巴佬见世面了!”
翌日一早,从武林装车,到达天目山路口,那才算走上“奔赴”的正途。天目碧湖边,是白鹅村,我想见的,是一个老朋友,强子。他是包工队的领头人,那年建学校时,我替他打下手,成天工具搬来搬去,倒也结下了不浅的交情。这回手上有了点腊肉,自然不能空手去见他。
乡镇巴士颠簸得厉害,连昨晚饱餐的一碗饭都几乎被颠了出来。我抓着椅背,免不得低声咒骂,心里却在想:当年帮强子干活时,一天搬上百块青砖,现在倒是不禁颠簸了。
到了村口,我抖抖肩膀,化肥袋换了手,喊了声:“强子——”
强子闻声跑出来,愣了半天,大声笑道:“你还真来了啊!还带啥礼物呢!”我掏出腊肉递过去,笑道:“不大值钱,但咱山里人嘛,图个味儿。”强子接过,嘴里感叹:“这年头,见面带点东西才叫朋友……”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还是你知道规矩。”
晚上,强子家点了炭炉烫火锅,腊肉片用井水冲洗后切得薄薄的,搭配着村里新挖的嫩竹笋,一锅煮好,肉香混着竹笋鲜甜,味道直钻心窝。我们一起喝酒聊天,他说包工队的日子紧巴,乡里修路又催得急,但总比那些“跑出去迷茫的人”强。
“跑出去的人,哪儿不是迷茫呢?”我回道,目光落在炭火渐近的红焰。空气里浮着酒香,还有村口桂花树的幽幽甜味。我没有问强子他还要待多久,也没有多说自己此行的计划。我们都是时代里的一只蜗牛,负重而缓慢,却终会找到向前的理由。

杭州的天总是潮润润的,就跟这蜗牛背上的壳似的,光滑,软软贴着一层水汽。
强子老板说:“这蜗牛好东西,白壳,去年从云南运过来的,一颗籽挑上千里,只给识货的主儿养的。”
我盯着那竹蓝子里的六只白蜗牛,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自己总算攒够了钱,买到比上次那几只瘦弱得多的大蜗牛,怕的是连番倒带不住它们,又给放跑。老板似乎料到我在担心什么,亲自检查了竹篮盖子好几遍。最后才拍了拍我的肩,对我笑:“放心吧,跑不了的!”
篮子提在我手上,像捧着件宝贝。我整个人轻飘飘的,怀里是欢喜,头顶似乎也有一片浮着蜗牛形状的云。我一路走着,没注意到过了西湖边的小巷,到了长征新村,自家楼下那株老香樟都没来得及看两眼,就径直蹿上楼去了。
李素兰,隔壁厂里车间的老同事,看我一篮子蜗牛挑着眼满是疑惑:“这……白蜗牛,要来做什么?”
“嗨,养的,养好了给人家西家送去。”
她应了一声,把盖子揭开瞥了一眼,“我说,上次咋不见你送出去了?”
“上次太小。”我答得含糊,怕多说两句,那些缺憾和躲懒被看破。
蜗牛没多留在她眼里,她扫了眼篮子,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倒是我,心思太大太松,忘了她之后盖篮子的动作不够仔细。当晚我睡得很实,醒来的时候,竹篮已是空空然。
六个白蜗牛不见了。
我的心忽一下空了,像被竹篮抽掉了底。我喊了一声:“阿兰!阿兰!”
没有人应,李素兰早出门上班去了。我一个人站在冰凉的地上,脑子里全是西家人口中的再三嘱托:“要个大白壳的,六个,一只都不能少。没了,我那水池营生也开不了啊!”
满屋子里找,阳台边尝试扒了下旧花盆,没影子。地面扫来扫去净见几片拇指大的浅浅黏痕,是它们夜里一路爬出去,留的涌动过的蛛丝水滴。我脑里只想着——完了,真的完了。强子的笑脸也耐不住这损失。
翻完屋子,我一下子跑到西湖边。湖面上全是薄荷绿的光,冬末春初的日子,风特凉。心头那揪得一块绳给勒着,西湖水汽扑到面前,愈发搁不住了。我想:老天是不叫人好好活。就跳进去吧,落个利索。
没半秒呢,我发现西湖水根本没深到要把人吞了去。一边还有个清洁的阿爷喊着:“干什么呢!命该留着!”
我埋着头站起身,觉得自己如一盆冷水泼下来,倒不敢看周遭人那异样目光了。正将自己架在湖边草地上时,眼睛对上些细小动静。
是干荷叶边,一堆白光反射过来,六只蜗牛正舒展身,慢悠悠在瓣枯茎条相隔间滑下。我怔了怔,心生奇迹的小大喜。“你们……” 一幅怕弄坏它们壳,摸过去。它们细细触角轻摆靠近,是所有跑丢的圆满呼应回来后。
阿爷坐在岸上,翘着脚:“再跑又找啊?”像提个生活理所语。
西湖没人复多看这意外找到的场景,蜗牛带走忙活而再盖稳。 רכ六只白蜗牛 第六部分
从西湖边爬上来时,天空已经开始变暗。湿冷的湖风扑面而来,衣服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冰凉得透骨。我的心却是沉甸甸的,依旧紧紧捧着那竹篮。六只白蜗牛,终于找回来了。在无数次的尝试和失败之后,命运似乎终于给了我一点回应。
我慢慢地站稳了脚步,抬头望向远方的雷锋塔。塔身高耸入云,塔顶的金色饰物在昏黄的暮光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在对我微笑,那个笑容让我感到一丝温暖。或许,这就是上天的暗示——无论多么艰难,最后总会有一个出口,带着希望,让人走出困境。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车站。我的衣服湿透了,头发也粘在了额头,但我无暇顾及这些。我捧着竹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家,带着这些蜗牛,带着这片希望,回到西家,回到村庄。
到达杭州的车站时,已经是夜晚。周围人来人往,有人好奇地瞥了一眼我捧着的竹篮,却没有多做停留。我匆匆向前走去,心跳随着每一步加速。突然,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回到家后,六只白蜗牛的命运如何?会不会再次迷失?或者它们会变成别人眼中的财富?
但无论如何,我得赶快赶回去。我的心脏像是被绑住了,必须赶紧找到那个出口,才能有机会一切从头开始。
然而,命运似乎并没有想让我轻松。义乌的车站,我发现裤袋里的一模钱包不翼而飞了。所有的积蓄,所有的努力,似乎在一瞬间全都蒸发了。我低头盯着空荡荡的口袋,眼前一片黑暗,几乎感到自己要失去一切。那一刻,我有些崩溃。
然而,身边的一切却没有停顿。人流依旧,熙熙攘攘,而我站在那里,彷佛和这个世界脱节。深吸一口气,我没有时间自怜。我拿出父亲送给我的那只中山手表。它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象征,小时候,我看到他戴着这只表,心中总是充满了安全感。今天,它却成了我唯一可以拿来交换的东西。
我找到货运组的师傅,低声说:“请帮我把这些送回大盘,押10元钱就好。家里很急,蜗牛的事事关西家,全村的未来都寄托在这六只蜗牛上。”
师傅看了我一眼,似乎看出我的焦虑,最终点了点头,接过手表。“小伙子,东西别丢了。回来再结账。”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向通往大盘的长途车道。心里暗自发誓,父亲给的手表一定要带回去,哪怕冒险,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到达大盘时,我的身体几乎虚脱了。气喘吁吁,脚步沉重。但当我走进村庄,西家的人们已经在路口等候。我看到他们兴奋的脸庞,看到那些不再灰心的眼神。村里的老人、妇女、孩子都在等着我,他们的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我站在村口,捧着竹篮,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一种温暖的接纳。西家蜗牛团队的欢迎,像是一阵风,吹散了我心头所有的愁云。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捧着那六只白蜗牛,站在那里,任由泪水流下。
回到家,温室的建设开始了。大家一起动手,兴高采烈地搭建起一个属于蜗牛的温暖家园。西家的人们纷纷投身其中,大家不再怀疑,开始相信这些蜗牛会为他们带来希望,带来改变。
“西家蜗牛团队欢迎你回家!”这是他们给我的欢迎词,也是这片土地赋予我们的最真诚的祝福。
在温室内,我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六只白蜗牛在叶片间慢慢爬行。它们安静的身影像是回忆中的一缕轻风,带着过去的岁月与对未来的期待。温室的灯光柔和,蜗牛们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栖息之地,而我们,也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这一刻,我深知,西家人眼中的“致富希望”不仅仅是这六只蜗牛的存在,更是一种信念,一种通过坚持与奋斗,不畏艰难,最终获得新生的力量。这六只白蜗牛,已不再是单纯的生物,它们承载了整个村庄的未来,承载了我们的梦想。
六只白蜗牛 第七部分
理想是很丰满的,特别在那个年代,驻村干部上门了,那是部队干部转业的老乔,他找到我说:“这蜗牛是法国的吧?”
我笑了笑,答道:“是云南的。”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眉头微微皱起,说:“法国的就是资本主义尾巴,要割掉的。”
我有些愣住了,不明白老乔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要知道,这些白蜗牛对于我来说,不仅仅是商业计划,更是一次突破困境的机会。它们是我努力多年积累的成果,是我想要改变生活现状的钥匙。
老乔看着我不语,又问:“出口是到哪里啊?”
我点点头,心里却一阵发慌:“正在联系供销社。”
他继续打量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读出些什么,突然低声说道:“供销社?那你可得小心,政策一变,谁也无法保证你能安稳。”
我感到一阵寒意,老乔从不轻易谈论这些敏感的东西,今天的神情显得格外严肃。我心里不禁一沉,想着这些年经历的风风雨雨,仿佛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而今天,竟然连蜗牛这点小生意,都可能因为一句话,变得不再安全。
我不敢再多言,只是勉强笑了笑:“没事的,老乔,西家四家已经成了股东,大家都同心协力,应该没问题。”
老乔点点头,似乎不太相信我说的“没问题”,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小心点。”
他转身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心中乱如麻。那一刻,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压力。看着院子里那六只白蜗牛,它们似乎并不关心这些政治风波,只是默默地爬行,仿佛一切与它们无关。但我知道,背后所蕴含的风险,远比我能看到的更加复杂。
我把六只蜗牛分给了西家四家,每家一个,自己保留了两个。那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毕竟,在这个动荡的年代,能有一份安稳的合作关系,实在不容易。而这六只蜗牛,仿佛是我和他们之间的纽带。每个家族负责自己的分销任务,统一价格,不许哄抬物价,也不能低于市场价。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大家都能从中获益,而不至于一方吃亏。
然而,理想与现实之间,总是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我知道,政策随时可能发生变化,特别是老乔那句话“随时有被毁掉的风险”让我不寒而栗。那个年代的每一项商业行为,都可能受到政治的审查。一旦被认定为“资本主义尾巴”,不管你多么清白,多么无辜,都可能成为批斗的对象。
当时,西家四家的合作并不稳固,他们各自有着自己的家庭纠纷,偶尔争吵也在所难免。我早就察觉到其中的隐患,但为了能够将生意做大,我不得不忍耐。而对于我自己来说,两个蜗牛的份额,或许只够勉强维持生计,却也足够让我和家人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尽管如此,我依然心怀梦想。每当夜深人静,我会悄悄地坐在院子里,望着蜗牛们慢慢爬行,想着未来的可能性。它们缓慢而坚定,似乎永远不急于前行,像是它们不属于这个快速变动的世界,而是有自己的节奏和方向。
突然,院子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一愣,抬头看到是李大叔,他是西家四家中的一员。他脸色沉重,走进来时低声说道:“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站起身,心中一阵紧张:“什么事?”
李大叔看了看四周,凑近了些,低声道:“供销社那边的政策变动了,说是外来品种的东西,必须先报备,批下来才能销售。咱们的蜗牛,估计得重新评估。”
我心头一震,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模糊,蜗牛、供销社、政策,所有一切仿佛都在我眼前转动,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是的,现实的力量总是那么无情,无论你如何努力,它总会轻易地将你拖入深渊。
“怎么办?”我问,声音有些颤抖。
李大叔沉默了片刻,然后低声说道:“只能等,等结果。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我默然无语,心里充满了无奈。理想,再丰满,也终究得面对现实的残酷。而那六只白蜗牛,或许成了我在这场风波中唯一能依靠的支点。

六只白蜗牛 第八部分
“只能等,等结果。”李大叔的话在我脑中回响,仿佛一记闷雷,久久不散。
那一晚,我辗转难眠。窗外的风吹过,带来了一阵清凉的空气,但我的内心却如同陷入了炎热的沼泽。蜗牛们依旧在泥土中爬行,悠然自得地完成它们的使命,可我知道,它们的未来也许与我的命运紧密相连。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决定去供销社一趟,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路上,村里的空气依旧沉闷,偶尔有几只老人在街头交头接耳,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猜疑与担忧。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小生意”,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当这种微小的东西涉及到权力和利益时,哪怕是一粒沙,也能引发惊天动地的波澜。
到了供销社,门口的标语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宣传口号,但空气中的紧张感却比以往更浓厚。几个干部站在门口,神情严肃。我走上前,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赵主任,他曾经帮助过我一次,给过我一些关于市场的建议。
“赵主任,您好。”我走上前,微微欠身,试图用最礼貌的语气打破空气中的沉默。
赵主任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你那蜗牛的事情,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我心里一沉,不知道他是从哪得知的,但还是点了点头:“是的,听说政策有变,咱们的蜗牛可能得重新评估。”
赵主任不以为意,拍拍我的肩膀:“你啊,还是太天真了。政策一变,谁也逃不过。这不是什么你能决定的事情。”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一把。你知道,给我们一点支持,或许结果会不一样。”
这话让我心头一紧,赵主任的意思我不难理解。显然,这种地方性的小生意,很大程度上得依赖于“人情”才能顺利进行。我犹豫了片刻,但很快意识到,在这个关头,我除了依靠这些关系网之外,别无他法。
我紧张地看着他:“您需要什么支持?”
赵主任露出一丝笑意:“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能保证供销社的分销份额,价格上稍微给点优惠,我们可以帮你解决审批问题。”
我心里清楚,这种“支持”无异于一种交易,而这种交易,背后隐藏的,是我付出的某种代价。可我又能怎么办呢?这些蜗牛是我的希望,给了我摆脱困境的机会,虽然这些机会里夹杂着阴影,但至少,还是机会。
“好,我答应您。”我咬牙说道。
赵主任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这么定了。等消息吧,事情办妥了,我会通知你。”
离开供销社时,我的心情复杂至极。虽然我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镇定,但内心的挣扎却像海浪一样翻滚。我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漩涡。在这种环境下,似乎每一个决策都不是出于真正的选择,而是迫于生存的压力。
回到家里,我坐在桌前,望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白蜗牛们依旧安静地爬行,仿佛它们与这个世界的动荡无关。可我知道,这一切即将改变。
我不能停止,也不能后退。我的理想,已经与这六只蜗牛紧密相连。无论是政策的风险,还是人情的交易,它们都成为了我必须面对的现实。
也许,这就是那个年代的命运:你无法选择自己走的路,但你必须勇敢地走下去。无论是蜗牛的缓慢,还是风暴的来临,生活总会继续,直到有一天,它们的足迹,能够走向远方。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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