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性文学 《金德田收税》
口述,宋正伟, 整理 楼洪民
头天晚上,八大队大队长杨德鉴,点名金德田,要他到沿华村钉子户宋文星家中去收税,金德田一听,二话没说,点头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金德田便出了溪华村,往老家下宅村方向赶。
到了村北,他歇了歇脚,又顺道串了几家门,看望了儿时的几个玩伴,聊了聊一些私语,还在那儿吃了顿饭。
他想回自家看看。走到家门口,从屋后一个小墙洞里摸出把铁钥匙,打开门锁。屋里积了层厚灰,还透着股霉味。他怔怔地站了会儿,往事漫上来,父母早已不在,自己又是单身,睹物思人,一股孤独感沉沉地压在心头。唉,还是上山去父母坟前去祭拜一下吧。
跪在父母合葬的坟前,想起儿时父亲的严厉、母亲的慈爱,金德田忍不住 “呜呜” 大哭了一场,哭得浑身发颤。在坟前呆坐许久,心里才稍稍松快些。抬头看太阳,已过正午,便下山顺着潜溪堤坝旁的小路往北走。
到了潜溪大拐弯处,沿华村的轮廓已显现在眼前。百米开外,一个中年男人正急匆匆地往下赶。走近了才看清,是沿华村的乡绅宋天亮 ,他和吴山民交好,还是邻近八村的调解员。下宅与沿华,只隔二华里路的邻村人,彼此都熟。
“德田,你到这儿来做啥?” 宋天亮先开了口。
两人站定,金德田随口应道:“天亮叔,我到你们村找宋文星收税。”
“宋文星?” 宋天亮脸神不自然地苦笑了一声,“人都被你们八大队的征粮员绑走了!我正打算去下宅祠堂保他呢。”
金德田愣了下,有些意外。这宋文星是方圆几里有名的 “铁公鸡”,小地主出身,向来一毛不拔,竟被人治了?他嘴上却透着关切:“还有这回事?那赶紧去看看。”
两人大步流星赶到下宅祠堂,见两扇大门紧闭,挂着把长铁锁。宋天亮对金德田说:“我先去找找钥匙,你在这儿等会儿。” 可他问遍了下宅村几条小巷的人,都摇头说不知道是谁锁的门。
金德田见宋天亮空手回来,转身到附近人家找了根挑柴用的两头尖木棍,直往祠堂门底缝里插,以石门槛为支点,猛一使劲,把一扇门顶开了条缝,顺势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进了祠堂,两人在最里面的木柱旁找到了宋文星 —— 他被捆得结结实实,脸色发白,眼看快撑不住了。急忙解开绳索,宋文星脱了力,站不起来,只得让他坐在地上缓劲。
原来,财经股负责下宅片区八个山村收粮征税的征收员,去年秋冬就多次上门找宋文星,次次都空手而归。今天上午,他们约了其他片区的几个征收员,又去了趟宋文星家。谁知被他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还拿竹扫帚把他们赶了出来,嘴里嚷嚷着:“就是不交,你们又能怎样?”
四个年轻小伙子哪受过这般气,顿时火了:“不交?行。” 一拥而上,把宋文星强行带到了下宅祠堂。
征收员最后问他:“到底交不交?”
宋文星梗着脖子,大声顶回去:“就是割了我的昂颈头(脖子),死也不交!”
负责下宅片区的征收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见威吓没用,便想动真格,杀杀他的气焰,也给旁人看看。他脸一沉,从背包里掏出根绳子,四人一齐动手,把宋文星按在地上,膝盖顶着他的背,将他身子往前弓着,反手捆得结结实实。
宋文星痛得直冒汗,瞪着眼骂:“你们这帮狗东西,等我儿子回来,定要你们好看!”
四个小伙子听得牙痒痒:“来,吊到木柱上!” 这一下,宋文星可遭罪了 —— 反手绑着,腰弓着,头低着,半点动弹不得。征收员锁了门离开,直到金德田和宋天亮赶来,才算捡回半条命。
这时,门口有人拿着钥匙开了门,四个征收员探着头走进祠堂。金德田对着其中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吼道:“胡闹!谁让你们乱捆人的?”
四人都惧怕金德田的威严 —— 他除汉奸、打鬼子,袭顽军,搞侦察、打仗枪法很厉害,是个有名的战斗英勇,方圆几十里地都有名声。此刻慌慌张张地低着头,任凭金德田斥责,一声不吭。
金德田又骂道:“真是瞎了眼!他儿子在重庆读军校,将来也是要上前线打鬼子抗日的!” 他跺着脚吼,“我们是共产党的队伍!没组织没纪律吗?能乱抓人、乱绑人?人家不肯交,咱得讲道理,哪能强逼,还乱用私刑!”
见四人仍低着头不吭声,金德田忙喊道:“快把他扶起来,我背他回家。” 四人哪敢多嘴,连忙扶宋文星起来。
下宅到沿华村有二华里多路,金德田背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步子迈得 “噔噔” 响,累得额头直冒汗。把宋文星背到家里时,他媳妇又惊又喜,眼泪都掉了下来,赶紧递过毛巾让金德田擦汗,又倒了碗热茶。
“多谢嫂子,先给文星叔喝,让他缓缓劲。” 金德田谦让着,自己倒了杯茶,擦了擦汗,坐了会儿,把茶碗往桌上一放,起身温和地说,“嫂子,好好照顾文星叔,我先回去了。”
“慢着,德田,你等一下。” 宋文星缓过劲来,声音还有些嘶哑,却透着股认真。
金德田停住脚,不解地看着他。
宋文星坐在椅子上,对媳妇说:“你把钱取来,把该交的税补齐,交给八大队。”
金德田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随即上前紧紧握住宋文星的手,连声道谢。
口述 宋正伟,整理 楼洪民
注:文中①宋天亮、②宋文星,系口述者,宋正伟的父亲与堂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