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纪念馆的展窗时,那顶褪色的军帽总在玻璃后泛着暗光。帽檐下的弹孔像只沉默的眼睛,望着陈列柜里泛黄的家书,纸页间"宁为玉碎"的字迹洇着褐色的斑,是七十多年前未干的血。

那时的中国,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北平的胡同里,穿长衫的学子把传单折成纸飞机,从城墙根掷向灰蒙蒙的天;上海的弄堂口,卖报的孩童举着"抗战救国"的号外,嗓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太行山的窑洞里,穿草鞋的战士用树枝在地上演算战术,篝火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株株倔强的野草。
最难忘那组照片。滇缅公路上,成千上万的筑路民工弯着腰,用锄头劈开悬崖,用肩膀扛过巨石。其中有白发的老者,有扎羊角辫的姑娘,泥浆裹着他们的裤腿,却裹不住眼里的光。他们知道,这条路通向远方的枪炮,也通向家乡的黎明。有位母亲把襁褓中的婴儿放在路边,自己跳进冰水抢修桥墩,孩子的哭声混着锤凿声,成了最悲壮的号子。
还有那些年轻的脸庞。东北抗联的杨靖宇,胃里只有树皮和草根,却在雪地里与敌人周旋到最后一刻;八女投江时,最小的冷云才二十岁,她们把木桨砸向敌舰,歌声在江面炸成浪花;狼牙山五壮士跃下悬崖时,山谷里回荡的不是哀嚎,是"中国共产党万岁"的呐喊,惊飞了崖边的鹰。

他们不是天生的英雄。或许曾是教书先生,在黑板上写过"天下兴亡";或许曾是庄稼汉,在田埂上盼着丰收;或许曾是穿旗袍的学生,在校园里读过拜伦的诗。但当硝烟升起,他们把钢笔换成步枪,把锄头磨成利刃,把胭脂水粉换成硝烟里的伤疤。
如今,纪念馆外的玉兰花年年绽放,像极了当年战士们胸前的白花。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嬉笑,风筝飞得比当年的敌机还高。那些沉睡在地下的英魂,该是看得见的吧——看见他们守护的土地长出了高楼,看见他们牵挂的孩子长成了栋梁,看见"中华"二字,在世界的东方愈发响亮。
暮色渐浓,展柜里的军帽仍在沉默。但我知道,它承载的从来不是沉默,是千千万万永不弯曲的脊梁,是比月光更亮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