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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沉沙 于 2025-9-18 14:36 编辑
烧太公(街檐下之五十八)
李邦林
柴门寒舍,八仙桌上整齐地摆着美味佳肴,克勤克俭的百姓人家平时很少有如此丰盛的排场,上横头的位置放着一对太师椅,两旁是两条四尺凳,或者是四条骨牌凳,座位上并没有人坐着,却有一种凝重中的肃穆和庄严。臘台红烛点上,酒杯筷子规整划一地摆放着。家人们恭敬地立在一边,连忠实的家狗都乖巧地蹲在一旁楞楞呆着。烛光映照下,净手后的家庭主妇在希冀和虔诚的神态里,操持着整个传统的流程。今天是冬至,恭请列祖列宗大驾光临,举杯畅饮,觥筹交错,也是我们后辈在生离死别后所尽的一份敬仰了。
这是老镇古老的礼仪,传统里的习俗——烧太公。
当夕阳西下,落日收尽最后一线余晖,农家粗糙的桌面上摆出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鱼肉佳肴,高堂红烛跳动着耀眼的光熖,家庭中处于权威地位的男人或者女人,毕恭毕敬地朝天三叩拜,随后再将香插在案桌前的香炉上,这样就把“太公们”接回了他们生前曾付出过艰辛和血汗,也享受过天伦之乐的家中,接受晚辈们的膜拜和款待。
恭敬地筛过三巡酒,在通透明达阴阳交错的虚拟对话中,仿佛看到先祖旧时模样,看到义乌江远去的白帆,重新拾起当年从未放弃的回肠荡气,泥沙西去,山高水长。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不管走得多远,故乡和草堂永远是心中放不下的牵挂,那里延续着宗族支脉里的血统。
爷爷是九房太公的裔孙,乡人眼中最不安分守己的顽童,算命的摸出他后脑勺有块”反骨”,说他生性里就有一种桀骜不驯的叛逆。那年他不愿每天都在那几块田里反复把那几块糊泥翻来覆去,种了一茬,又收了一熟,他和爹顶了几句,又干了一架,便毅然地走出严冬中的义乌江去了广州。几年后再次出现在村民面前时,他已是一名扎着三角皮带别着手枪的英俊军人了,同行的还有一个文秀水灵的年轻女人和一名机灵潇洒的勤务兵。村里没见过大世面的”种田佬”都以一种猎奇的目光刮目相看。那天祠堂的中门破例地为他们隆重打开,他们庄重地向列祖列宗的灵牌行了祭拜大礼。就是这个家族中顶天立地的汉子,在后来的来信中说他们已经驻扎在上海虹口八字桥头,苏州河的风充满着临战前的紧张,军人以保卫祖国为己任,云开日出之日再回家省亲,“家祭无忘告乃翁”……
乱局中他一直没有回过家。
不久淞沪会战打响,88师将士们血洒苏州河,四行仓库的墙壁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弹洞,八百壮士悲风扑面地倒在了英雄的大地上。他和他委身相随的女人就一直没有了音讯,更没有回过寄命生养他的老家。而老村的乡亲近邻总渴望能在朝露、正阳、晚霞里再目睹一回那个靓丽贤达的门下媳妇,那个大家敬重的来自名门望族的少夫人。后裔们没有辜负也没有忘却先祖的壮怀激烈,不时地会在岁月的守望里想起,等着他们倦游归来。在鹅毛山那片家山的墓地上一直给他留着一个位置,也在每年“烧太公”的宴席上墨守成规地给他留着一副碗筷。
堂前烧起了几堆烧纸银锭,看着满屋飞舞的纸灰,最后都落在了满桌的饭菜和酹满的酒杯之中,大家都很高兴。家人们持香跪拜,祈祷人寿年丰,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怀念亡故的亲人们,也让自己美好的心愿,通过这古老的仪式,希望先祖的在天之灵保佑自己将这愿望变成现实。
袅袅的青香送走了太公太婆、太太公太太婆神灵,冥想中看着老人们的背影消失在家乡的夜空之下。在祥和的气氛中,合家老少围桌而坐,平日里难得喝酒的也破例喝上一杯香醇的家酿米酒,于是,一向清贫的百姓人家也就有了一次毫不心疼的奢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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