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

蝉鸣暮秋

《戒烟》

（61）

   大哥头七那天，我已回到了上溪。这天是清明节，可我的店里依然没有什么人气。吃过晚饭后，我坐在店里发愣。

   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我撇了一眼，是二姐夫的。是不是妈妈又拉裤子了？我心想着，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姐夫说妈的情况很不好，现在我们已经把她送中医院去了。可以的话你明天早上回家一趟。

   其实我昨天才刚刚回到上溪的。大哥过世这几天 ，我一直都在兰溪。是大哥的后事办完我才出来的。我说我昨天出来的时候妈不是还好好的吗?话虽这样说，但我还是答应姐夫我第二天一早赶回兰溪。可是没过多久，姐夫的又一个电话来了。他说妈可能不行了。你最好今天晚上就回来。接到这个电话，我急了。父亲走了。大哥也走了，才七天。难道我妈今天也要走吗?

   上溪虽然是在义金干线上，但晚上却没有到兰溪的车。我东找西托，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找到了一辆工具车，说好180元送我到兰溪。价钱是贵了点，但我急呀。有车已经很不错了。可不巧的是，车子的驾驶员不在家。旁边有一个小毛头自告奋勇，说帮我跑一趟兰溪。车技不错，但没驾照。我说管不了这许多了。走吧。既然他没驾照，就不敢走干线。他说哥我们往含香（金华的一个乡镇)那边绕行吧。没收费站也没交警。我说行，就听你的，路上走快点，我赶时间。

   我们就这样匆匆上路了。可是还没等我们过含香，姐夫的第三个电话到了。他说妈……走了。

   妈走了？妈真的走了？那一刻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感觉自己当时并没有哭。但却不住地在打着寒战。我知道那天其实天不冷。

   妈，我已经在努力地往回赶了，可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瘫坐在车椅上，闭上了眼睛。

   我妈苦了一世，几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我们家是个典型的“父权社会"。家里的什么事都是父亲说了算，哪怕是我妈再有理。偶尔，我妈也会和父亲论理几句。但最终的结果都是我妈在一旁偷偷地落泪。小时候心疼我妈，但却怕我爸，所以只能干着急。长大了。总想帮帮我妈。可我妈却老是阻止我，不让我多说一句话。为了孩子们，为了这个家，我妈含辛茹苦，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了一辈子。我觉得我妈是有点懦弱，但不窝囊。我曾经看到过一张我妈年轻时的照片，说不上漂亮。但着实有些神气。照片中的我妈胸前竟别着一支钢笔。三姐告诉我说，妈以前是黄山（村)的妇女干部。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我想，如果不是嫁给了“专权”的父亲，或许我妈的人生会辉煌许多。当然如若这样，那也就没有我们这群孩子了。

   记忆中，我妈似乎没正正经经地坐在桌子

边好好地吃过一顿饭，哪怕是大年三十，忙里忙外的都是她。一年到头我妈总是盛一碗饭，夹上几筷我们都不爱吃的菜，或坐在炉灶前，或坐在一旁的小竹椅上。当然，更多的时候，我妈喜欢“背饭碗”（兰溪土话，就是端着饭碗到处走的意思)。去得最多的就是邻居陈阿婆家。我妈喜欢边吃饭边聊天。她，是否在以这种形式来调节自己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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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烟》

（62）

   车外忽然亮堂了。我欠了欠身，睁开了眼。原来是车过金华城区。小毛头问，哥你刚刚睡着了？我说没有，我在想我妈。小毛头没再说什么，我又继续陷入了沉思。

   上高中不住校的那段时间，我早上六点就得起床。而我妈总是先我起来，特别是在冬天。每每天不亮，我妈就起床为我做好了稀饭面条之类的，然后再来叫醒我。那时我妈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扎着一条干净而着补丁的围裙，略显凌乱的头发，站在我的床前，轻声地叫着我，说小鬼，该起来上学了。体味着我妈的艰辛，那时的我曾悄悄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以优良的成绩来报答我妈的恩情。只可惜我很不争气，高中毕业后连高考都没去参加，直接去了我哥的单位兰棉做了一个临时工。

   我妈也有开心的时候，那就是和邻居的老

太太们一起打麻将。我曾经在我妈的身后看过几副牌。我妈打麻将时有个习惯，就是无论抓到好牌坏牌，嘴里总要念叨一句“格宁该颉着”（这牌先放一边的意思)，然后打出去的总是另一张牌。我妈的麻将输多赢少。反正输的都是筹码，所以我妈也无所谓。不过后来也玩钱，一分钱一张牌。我知道有一次我妈输了三毛六，接着几天她就没再去打牌。我妈很节俭，尽管那时我已经在抽一块多一包的烟。我也经常会五块十块地给我妈钱打牌，可我妈就是心疼那三毛六。

   对于我妈，我是愧疚的。父亲离世后，我曾把我妈接过来一起住。那时我妈已经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我把房间让给了我妈和保姆，我自己和汪小韭带着小蝶住小房间。我们仨就一起挤在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因为太挤，我就在床边放着几张凳子。相对汪小韭，我有点内疚。我对汪小韭说让你受苦了。而汪小韭丝毫没有一丝埋怨我的意思，还打哈哈说这样我们亲热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而对我妈，我的愧疚更深。大年初二的那一次，每每回忆起来都让我愧得无地自容。

   汪小韭的娘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大年初二全家要团聚。几十号人欢聚在一起，那真是热闹非凡。这一年也不例外。初一的下午，我妈的保姆说她家里有点事请假一天。我同意了。吃了晚饭后我就服侍我妈睡下。第二天，我早早地起来为我妈做了早饭。八点多钟时，小蝶催促着要去外婆家。汪小韭说妈在这里，要不你或我带小蝶先过去，另一个在家陪着妈。我说行，你和小蝶先去吧。汪小韭就带着小蝶先去娘家了。我向往丈母娘家的热闹，心想妈自己在家也没事。我替她弄点吃的也就是了。于是便帮我妈热了四个茶叶蛋，又拿了一些鸡子糕，搬张椅子让我妈坐在电视机前。我说妈我出去会，你自己看电视，饿了就吃茶叶鸡子和糕饼。好吗？我妈回了我一句“肚皮佛饥”。我以为我妈答应了，就这样把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娘一个人丢在家里，自己出去了。当我吃了饭打了四圈麻将后，在汪小韭的提醒下才想到我妈。风风火火地赶回家时，已经是下午二点多了。我妈依然还是坐在电视机前。不过不是在看电视，而是在那坐着打盹。四个鸡蛋一个没少，一盘鸡子糕一块没动。妈就这样一直饿着肚子?我的心酸了。叫醒了我妈。我说妈，你怎么不吃鸡子呀?我妈说“肚皮佛饥”。我说我给你下碗面条好吗?我妈说“肚皮佛饥”。我说要不给你炒点年糕吧。你喜欢吃的。我妈还是说的那句话“肚皮佛饥"。我说妈，这里冷，那我扶你上床吧。谁知我妈回答我的还是那句“肚皮佛饥”。听得我直接哭了。妈，我真不是你的好儿子呀。

   小毛头问我说哥我们现在往那走。他的话打断了我的回忆。我睁开眼一看。兰溪城郊的马公滩到了。我说你一直开，过横山大桥，我们去中医院，我妈在那等我呢。

   我知道，我妈真的在那等我，可是，如今在等我的已不再是那个鲜活的，总给我嘘寒问暖的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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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几经折腾，我终于和二哥及家人们一起料理完了我妈的后事，接着，我回义乌把我开在上溪的“兰溪佬饭店”也“料理“了。由于我的管理不善，小店入不敷出。我决定把店盘了。江西说他有兴趣，但价格最好优惠点，我答应了，只是象征性地收了设备的成本（扣除折旧) ，然后余下的房子租金也让他续交。我亏了小几万，灰溜溜地从义乌上溪撤退了。

   回到兰溪，我又做起了无业游民。因为没有经济来源，我抽烟的档次明显下降，但烟量不减，一天还得将近二包。汪小韭什么都没说我，只劝我少抽点烟。然而汪小韭越是这样，我的心里越难受。我主动担起了照顾小蝶的责任。

   然而对小蝶而言，我还真的不能算是个好父亲。虽然我疼她爱她，却少了些许必要的批评与教育。

   终于到了小蝶中考的日子。汪小韭依然很忙，（其时调味品厂也已改制，汪小韭下岗离职，自己在老城告天台开了家茶馆店。）还是早出晚归。是我送小蝶去考场的。我一再吩咐小蝶放松心态，小蝶也说她不紧张。但我知道一到临场发挥，小蝶可能还是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我无奈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通常，小蝶的学习成绩在班里基本不会掉出前十。但她有个缺点，就是这次如果考前五，那接着肯定会掉出前十。而再考，她必定又进前五。我知道，这肯定是个学习态度问题。都提醒她好多次了，但依然如此。这让我伤透了脑筋。中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她居然掉到了班级二十名开外，为此班主任唐老师打我电话，问我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让她分心了。我说没有，家里一切都好。老师也没找出原因，说这孩子平常一贯挺不错的，那应该还是临场出了问题。

   中考考完第一天，汪小韭第一时间打我电话，说了一通对不起没能多陪陪小蝶之类的话。我说这我能理解。关键是小蝶会怎么想。不过我觉得小蝶也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想必他也理解妈妈的苦衷。妈妈辛苦赚钱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吗？三天的考试终于完了，我看小蝶的情绪不高，看来还是考砸了。但既然她自己不说，我也只能在心里感到可惜。

   分数出来后，果不其然，小蝶这次又没考好，和兰溪的重点高中兰溪一中的最低录取分数相差2分。汪小韭觉得很内疚，似乎是她的原因。我安慰说这不关你的事。小蝶也说妈妈你别难过，都是我自己的错，我去五中读吧，我会努力的。汪小韭说要不我们花点钱买分进一中吧，她说她已经托关系联系好了，少2分就多花几千元，还是可以进一中的。小蝶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再说靠买分进一中，说起来也不好听，我不去一中。我也劝汪小韭说我们还是尊重孩子都意愿吧。

   汪小韭终于可以休息一天了。她叫四姐汪小椒帮她照看一天茶店，在家陪我们一起逛街吃饭。我们一家人去了一家“本地人菜馆”。小蝶特别喜欢这家店的田螺煲。正吃着，汪小韭接到朋友的一个电话，说明天是兰溪一中买分的截止日最后一天，问她女儿到底要不要买分。小蝶说坚决不买。我说我弃权吧。你们娘俩自己商量着办。正说话间，我也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小蝶的初三班主任唐老师的。她说小蝶爸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家小蝶被兰溪一中录取了，明天早上到学校来拿录取通知。我说唐老师，你没弄错吧，我女儿不是差2分才上一中分数线吗？唐老师说没错，她是差2分，但一中给了我们学校3个保送名额，你们家小蝶各方面的表现都不错，我们学校的几位初三毕业班老师都觉得她应该得到一个名额。你不要怀疑了，明天来学校就好。

   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家都挺高兴，尤其是汪小韭。破例，她多喝了一瓶啤酒。

   办完了兰溪一中的入学手续，离开学报道还有一周的时间。小蝶说上高中了，这三年会很紧张，她想去南京的三姑家玩几天。我说好呀，但爸妈没时间陪你，要你自己一个人去。程北前天打我电话，说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让我这几天在家等他的电话。

   小蝶说没事的，金华到南京的火车很多，到时叫小露姐姐来接站就好了。我说行，路上注意安全。汪小韭多给了小蝶2000元，让她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小蝶“笑纳”了，说妈你这次真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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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小露是三姐的女儿。几年前中国药科大学毕业。她学的是英语专业，毕业后并没有进入医药方面的领域，而是到新东方去做了一名英语老师。在大学期间她与一个高她二级的学长恋爱并在毕业后不久就结婚了。她们在南京买了房产并定居在了南京。她老公林政是个大块头，典型的北方汉子，因个子大，我们都叫他金刚。金刚是河北廊坊人，为人特别豪爽，聪明健谈，我们都很看好他。果然二年后就做了杨子药业华东片区的销售经理。虽然金刚的父亲说金刚是个独子，但金刚上面却有三个姐姐，所谓的独子其实就是他家就他一个儿子。真不明白明明有四个孩子可金刚的父亲却和我们说他家金刚是个独子。难道河北农村都是这样认为的？金刚是他父亲的老来得子。他结婚时我见过他父亲 ，看上去都六十多近七十了，北方农村人看上去都很显老。他母亲在他结婚的前一年已经过世，所以小露结婚有孕后照顾她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我三姐身上。金刚因为工作忙，一个月难得几天在家，就让我三姐过去南京照顾小露。其时我三姐夫还没退休，我对他说你一个人在兰溪也没什么意思，明年退休也去南京得了。岂料三姐夫信誓旦旦地说我辛苦了一辈子，临老了还去帮她们带孩子？不存在的。我说你别嘴犟，到时看你去不去。果不其然，小露生下儿子后，谁都没开口， 姐夫他屁颠屁颠的赶去南京了。
       小蝶去南京的前一天，我给姐夫打了电话。姐夫说你放心好了，我会让小露去车站接小蝶的。三姐和三姐夫一直都把小蝶当成自己的小女儿，所以姐夫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我送小蝶上了兰溪到金华的汽车，然后千叮嘱万嘱咐的要她注意安全，什么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错过下站时间等等说了许多废话。毕竟，小蝶是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汪小韭倒是很大度，说女儿已经长大，让我放宽心。可我总放心不下。难道是我真的过于优柔寡断了么？
       我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小蝶该下火车了，就拨打了她的电话，想提醒她一下。可要命的是，小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担心死了，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打了小露的电话，小露说她已等在出站口，火车应该还没到。接到小蝶后她会打我的电话。可问题是，现在小蝶的电话总打不通，一直都是无法接通。我和汪小韭说了我的担忧。汪小韭安慰我，说你别急，小蝶不会有事的。或许电话没电了呢？我说不可能，我吩咐她带好备用电板的。汪小韭说你还不知道女儿一直都是这样粗心大意的吗？
       在焦虑不安中，小露的电话终于来了，她说舅舅放心，我已接到小蝶。我如释重负，第一时间质问了小蝶。小蝶轻描淡写地说爸，对不起，路上我一直玩手机，耗尽了电，而备用电板忘在家没带出来……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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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大哥走后，大嫂一个人在兰溪过得很孤独。整日郁郁寡欢。程北曾经带她去了宁波海曙（望春监狱所在地)住了三个月。但人生地不熟，大嫂过得并不快乐。呆了三个月后，大嫂还是回了兰溪。她说住兰溪觉得安稳。程北不放心母亲，就通过关系，几经周折调回金华来了。目前在金华的省五监基建部门工作。

   程北带我去见的人姓舒，是浙江公正监理公司兰溪分公司的老总。

   因为程北的单位正在造房子，他是甲方代表，监理方是浙江公正监理（兰溪)公司。由于工作关系，程北和监理方混得比较熟。因为是公建项目，监理公司的领导比较重视，也多次来过工地现场。一来二去，程北和监理公司领导也成了熟人。一次偶然机会，程北听说监理公司正在招聘安装类监理，就向舒总推荐了我。舒总说可以 ，让我去他公司办公室和他谈谈。

   第一次见面是程北陪我去的。舒总和我年龄相仿，戴着眼镜 ，一副书生模样，说话谈吐条理清晰，给人的感觉很是随和，丝毫没有领导干部的架子。这让我安心了不少。据说舒总以前是浙大的副教授，不知是因为什么，也下海了，创办了兰溪的一家监理公司。因为地域原因，公司的业务量不是很足，于是挂靠到了金华的公司，成了公正监理的兰溪分公司。舒总问了我以往的经历，得知我以前是干电工出身，高低压配电房及电气设备维修这方面的技术水平尚可，而其他诸如消防暖通弱电给排水什么的几乎没有接触过，对此舒总似乎有点不满意，但看在程北的面子上，他还是答应让我去试试。他让我先去工地见习几天，看看能不能适应。说像消防暖通弱电给排水等方面的专业知识，多学多问，应该问题不是很大，因为有电工基础，许多东西都是可以融会贯通的。但想长期干下去，必须要去考一个证，安装监理员的上岗证。我说考证应该没有问题，舒总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程北说谢谢舒总，晚上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吧。舒总对程北说吃饭就免了，我看你叔叔人还不错，应该能胜任这份工作的。这样吧，就先去兰溪一中对面的恒春地产工地去。然后又对我说工地总监王总也是搞安装的出身，很好的一位同志。你就跟他去学几天，碰到不懂的地方要多问。还有，你能看懂图纸吗？我说一般的电路图我能看懂。其他的我想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程北也说舒总你放心，图纸方面我会教他的。舒总说那就好，明天你就去吧，我会和王总监打好招呼的。你去工地找王力王总监就行。另外，哪天再来这里一趟，我们要签个合同。我说好的，谢谢舒总。

   就这样，我从一个无业游民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戴白色安全帽的“程工“。

   汪小韭知道了也很高兴，说你终于又能自食其力了。听了她的话我很不高兴，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嫌弃我？汪小韭笑答：你个傻瓜，女儿都这么大了，你还不了解我？我说话一直都是口无遮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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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小蝶如愿进兰溪一中上学了，我也进监理公司做了我的程工，汪小韭依然天天都在店忙着。不过忙归忙汪小韭的收入比在调味品厂好了许多，我是直接益者，我抽烟的档次明显提高了。我们的生活安安稳稳，波澜不惊。然而那天傍晚，一通电话打破了我的平静。电话是二嫂打来的。接通后，二嫂急得语无伦次，说了许多话。直到最后，我才听清楚，二哥出事了，现正在兰溪人民医院抢救。二哥身体一向不错，怎么会在医院抢救？但情况紧急，已不容我多想。恰巧王总监也在工地，我就请他帮忙开车送我赶到了兰溪人民医院。

   抢救室外，二嫂和她的女儿程笑相互抱着在抽泣，家里的其他人诸如大外甥（我大姐的儿子），二姐和二姐夫，我大堂哥等等一大帮人都神情严肃地候在外面。我也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

   二哥这天早起去了金华帮人安装地弹簧。回家时已快四点了。因为天气太热，满头大汗地回家后，他竟然去卫生间冲凉水澡。岂料刚进去没一会，二嫂就听见浴室传来一阵人摔倒的声音。冲进去一看，二哥摔倒在地，并已神志不清。二嫂急得团团转，手足无措地大声喊了起来。隔壁邻居听到也赶来了，并帮着打了120急救电话。

   急救室的灯还亮着，这意味着二哥还没脱离危险。我们都很担心但又很无助，只能安慰二嫂说吉人自有天相，二哥不会有事的。

   我的心也紧张得不得了。近几年，我们家出的事太多太多。父母走了，大姐走了，大哥走了，二哥，你可千万要挺住呀。

   我的腰部传来阵阵瘾痛，或许，是刚刚赶得太急伤到了腰？见我扶着腰，姐夫让我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一会。望着手术室门楣上的“手术中”三个大字，我回想起了我与二哥之间的兄弟情深。

   二哥大我七岁，是个满脸长满络腮胡子的帅哥。相比于我对大哥的敬畏，我对二哥就显得随意许多。当然，对于二哥，我同样也是充满敬意的。但我不会怕他，因为我们是从小玩大的。二哥人很聪明，是我们家公认的二个聪明的人之一（另一个是三姐）。二哥在学校的成绩很好，是我家的第一个高中生。当时在学校，他和另外的二个要好同学被同学们合称“三剑客”。其中一个陈姓同学后来做了兰溪民政局的副局长，另一个钟姓同学做了兰溪最大一个街道的党委书记。而我二哥似乎没有官运，他的最大成就是汽配厂的一个车间主任。二哥高中毕业后响应政府的号召上山下乡，后来他是顶替我妈进厂当工人的。我们家没有什么政治背景，二哥完全是靠自己的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地当上车间主任的。所以二哥虽然没有像他另二个同学一样当上真正的领导干部，但这丝毫不影响二哥在我心中的形象。他是一个极具爱心又富有责任心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好兄弟。在外他的人缘很好，在家，同样也一致得到众位亲朋的赞赏。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家人们都一窝蜂似的围了上去。二哥睁眼看着我们，似乎有点惶惶不安。我知道二哥为何会有如此表情，他是怕自己出事。因为他是这个家的脊梁骨。

高高山

欣赏老师连载佳作！描写细腻，引人入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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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二哥已经清醒，但似乎还有语言障碍，医生说是脑血管破裂。目前出血已经止住，但还要留院进一步观察。诱因就是突然的凉水澡所致。转入普通病房后，我与二哥进行了简单的交谈。二哥含糊其辞地说其实他知道他这样做是错误的，但心存侥幸，以为慢慢冲水会没事，岂料还是出事了。我说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我们都要注意这方面的问题。我让他好好休息，明天我下班后再来看他。二哥点点头，说好吧，你先回去。我看二哥目前的情况还好，也就放心地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工地参加监理例会。快10点时二姐夫打来了电话，说你快过来，你哥又昏迷了好像有点危险。我大吃一惊，昨天我走的时候不是情况还好的吗？怎么会这样？挂断电话，我请了假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挚地赶到医院。家里已有很多人在，二哥又进了抢救室，不过这次例外，家里人可以进去抢救室了。我心里不由一惊。我知道，家人可以进抢救室，这意味着什么。二哥的身旁已经没有医生，我堂哥告诉我，说你哥早上开始就昏迷了，医生已做过检查，说是出现了二处新的出血点，而且是大面积的，医生说抢救已没有意义了。我质问这破医院。为什么不送金华送杭州？二姐夫说我们也问过了，医生说已经没办法了，现在再送的话可能没出兰溪地界人就没了。我强忍着没哭出声来，我怕我的情绪失控会更刺激二嫂和侄女她们。我拉着二哥的手，紧紧地不放。二哥紧闭着眼，面无表情。但我感觉他的手似乎有一点反应，极具轻微，轻微得让人难以觉察。但兄弟连心，我分明感觉到了手中传来的异样。我说哥，我知道你心有不甘，我也知道你昨天的心神不安。可是，我不知道你今天会变成这样。早知道这样，昨天我不会走，我会陪你说话到天亮。哥，你怎么能这样无情，都不让我有一个后悔的机会？哥，我们原本有三兄弟，你这一走，就剩弟弟我一个了呀。

   我的话引起了众人的一阵唏嘘。但我没管那么多，我流着泪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二哥的手，继续说道：哥，既然医生都说已回天乏力，你就放心地走吧，嫂子有我们家人会照顾的，笑笑你也可以放心，有我这个叔叔和其他二个姑姑也会照顾她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惦记笑笑的婚事，你多次和我说起过你的担忧。哥，你就放心地走吧，所有所有的一切，我们都会替你做好，完美地做好。

   二哥的神色看上去很平静。嘴角的神经似乎抽动了一下，却依然没有开口，我知道，其实二哥已开不了口。然他的眼角，依稀并出了二颗晶莹的泪珠。我可怜的二哥，他竟然还有一丝最后的意识。但随即，我感到二哥握我的手渐渐松了。我知道，我敬爱的二哥终于也离我们远去了，带着对妻儿的爱恋，带着对兄弟的情深，带着对多彩而又无奈生活的不舍，带着深深的不可言状的遗憾，二哥呼出了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口浊气。

   二哥，您就这样走了，您真的就走了吗？我仰天低声长啸。

   敬爱的二哥，在我心中，您是永垂的。您是我永远的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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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这天下午三点多，我正在工地巡回检查，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我掏出一看，竟然是奔驰这货的。

   虽然说我们住的并不远，但平时联系也不是很多。不过最近几次我去他家，都是铁将军把门，打他电话也不接。我正纳闷他们一家子都去哪了呢。接通后，我径直骂道:你这货死哪去了，打你电话也不接。

   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虽说我们年龄相差不多，说为父有点夸张，但兄弟般的情谊确实存在，我们的关系的确很铁，所以言语间特别随便。以前在单位，正式场合我尊称他师傅 但私下，我都奔驰奔驰地叫。他也不恼，整天都乐呵呵的。这不今天，他依然是未曾开口便是笑。先是嘿嘿二声，然后压低声音说他在上虞老家。我问你在那干什么，这般偷偷摸摸的，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奔驰说你声音轻点。我和夏莉的确是在偷偷摸摸做事。不过……告诉你无妨。你要帮我们保密，夏莉的肚子看上去已经很大了，她说要帮我生个儿子。我说这是好事呀。没必要偷偷摸摸的。我们造纸厂都已经破产了，没人管我们。奔驰说造纸厂是不在了，可居委会还在。他是党员，关系现在都在居委会。他曾经去咨询过居委会管计划生育的，问第一个是女儿的可不可以再生一个，得到的回答的不可以，否则会开除党籍并处罚金。可他奔驰实在想要一个儿子，所以就……

   我说行，你实在想就再生一个吧。你放心 我什么都不知道。奔驰说这个我肯定放心，我今天打你电话，是有另一事相求。我说死货，我们是什么关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让我办的尽管说。奔驰听后犹豫了一下，说帮他去金华看看琳琳。

   去金华看夏琳？我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奔驰说，我知道你们已经十多年没联系了。但这几天听说琳琳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夏莉很着急。我们在上虞离得远，而且夏莉还有身孕，实在是不方便。虽然在电话里琳琳一直都说没事，让我们放心。但听声音，她病得的确不轻。夏莉在孕中，我不想让她太过担心，所以想麻烦你过去看看。

   听着奔驰那可怜巴巴的说辞，我一咬牙，说行。可是，我没有夏琳的联系方式。奔驰说这个简单，我发你张图片，你看了就晓得了。不过，还得委屈你，说是你自己偷拍的。要不琳琳一定会骂我。我说好吧，送佛送到西，我既然答应你就委屈一下我自己好了。不过下次我们见面，你一定要好酒好菜相谢。奔驰说这个必然。

   挂断电话，奔驰发了一张图片给我。那是一个快递盒上的快递面单。放大了图片，快递面单上写着收货人是夏*，而在发货栏清清楚楚地写有，寄:浙江金华婺城区八一南街1688号保集半岛12幢，寄件人:夏琳，电话:136****9165。

   这是奔驰变相告诉我夏琳在金华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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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第二天，我坐车来到了金华。在火车站广场，我“打的”到了保集，司机拉我到的是北二门。奔驰给我的信息是保集半岛12幢，我看着这小区有点大，我不想拎着果篮到处乱跑，就想着去问问12幢怎么走。大门口站着一个年约40左右的中年保安。我递他一根香烟，问师傅12幢怎么走。保安接过香烟对我点点头，热情地说进门左拐10米光景然后右拐过二幢楼后再左拐一直走，就可看到楼号。我看这个保安人很好，就又问了一句，那你知道夏琳住几层几号吗？保安忽然用一种警惕的眼光看着我，问你不知道她住哪，你是谁？我忙说我是她的一个亲戚，最近她身体不好，我来看看她。说着我扬了扬手里的水果篮。保安似乎不信，说亲戚不知道她住几楼？不行，你不能进去，要不你打个电话，让她下来接你或让她打个电话给我。我一看情况不妙，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忙说好，我打她电话，说着拿出手机假装打电话，边打边溜出门去。

   北二门进不去，我只能另找门进。沿着小区的围墙外我又来到了南门。这回我有经验了，昂首阔步，好像是这里的业主一般。果然，保安看都没多看我一眼。进了小区来，我四下张望着，左拐右拐终于找着了12幢，但楼道门锁着我进不去。我想先在楼下等着，有12幢的人来再问问，我点上一根烟，站立在单元门前。不一会，远边过来一个女人，年约二十四五，很漂亮。手里拎着一个环保袋，里面装的好像是蔬菜之类的，想来就是12幢的住户刚刚买菜回来。男人对漂亮女人天生没有免疫力，我不由地多看了一眼，似乎觉得这美女似曾相识，好像在哪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那美女看见了我也是一愣，欲言又止。

   在她犹豫之间，我问这是12幢吗？

   其实我知道这就是12幢，我想先做个铺垫，不然直接问夏琳住哪层太唐突。

   那美女没有直接回答我，看了看我身旁的水果篮，似乎有些意外，却问你是表哥？我一怔，心想美女认错人了吧，我可不是你的什么表哥。然而没等我解释，美女紧接着说夏琳姐的表哥也就是我的表哥。你不会介意我这样叫你吧？我忙说不不不，我不介意。我说你怎么认识我？我感到颇为意外。美女说我是晓燕，你不记得了吧，那年我和夏琳姐去杭州开会，夏琳姐去接开水好久没回来，我过来找，你们不是正在一起聊天吗？

   经她一说，我记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回事，也就是那天，我知道夏琳升了院办副主任。我说晓燕是吧，你的记性真好，我都忘了你是谁，只觉得脸熟。晓燕笑了，说我们做警察的，记忆力都好。走吧，我们上去。说着，她按密码打开了楼道门。

   你也住这里的？这不会是你们医院的宿舍吧。我问。晓燕说不是，这是夏琳姐自己买的房子。单位让我每天都过来看看夏琳姐，而夏琳姐平日对我们都很好，我多过来也是应该的。所以，我有这里的所有门禁的密码。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表哥？在电梯间，我问晓燕。晓燕说夏琳姐不是临开会那天早上才来报到吗？我都没问，夏琳姐自己就告诉我了，说和她的表哥在一起。

   我已不知道如何解释了。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夏琳什么都会对晓燕说，这个晓燕，肯定是夏琳的心腹。